贝克的头痛得要命,光柱像激光一样照在他的头上。他脑子里一片混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自己是谁。他脑海中反复出现着一个打斗画面。有人在喊叫,贝克拼命挣扎,甩开胳膊。他成功逃脱,他飞快地奔跑,他觉得自己的肺都要炸了。但是然后呢?记忆中一片空白。
他感觉到了身下坚硬的岩石,他浑身都很痛,耳朵里不断回荡着牙医钻头般的鸣声。每当他想挪动时,耳中的鸣声会变得更加刺耳,射来的光柱更加刺目,而头也更为剧痛。他想抬起手揉揉痛得要命的头,却发现有一副坚硬的钢制手铐深深卡在手腕上。
为了挣扎着坐起来,贝克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他脸上紧紧绑着一个眼罩,甚至勒进了鬓角。他能听见周围的滴水声,也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潮湿。终于,他脑中的痛感渐渐退去,他开始听到周围更细微的声音,是有规律的呼吸声。这说明这儿还有其他人。
“贝克,贝克,是你吗?”
贝克太熟悉这个声音了。
“阿尔伯伯,是你吗?”
“贝克,贝克,我的孩子!你怎么来这里了?”阿尔伯伯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贝克感到自己就要哭出来了。他刚想说话,但阿尔伯伯和拉斐尔市长同时开了口。他们问了一连串问题。他还好吗?双胞胎和他在一起吗?他是怎么找到他们的?救援队快来了吗?
贝克在高兴和绝望两个极端不断徘徊,他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了。当讲到贡萨洛的地图和黄金蟾蜍时,拉斐尔市长被震惊了。然后,贝克讲了他们是怎么在拉米雷斯鼻子底下溜走的,怎么乘坐“美丽小姐”号沿着海岸线航行,以及怎么失事,接着来到了科吉村庄附近。
在讲到和玛玛·科捷克的见面,前往阿鲁纳世界的经历,以及贡萨洛的金色蟾蜍背后的真相时,阿尔伯伯和拉斐尔市长都沉默了。当讲到科吉人的藤桥突然断裂,双胞胎被留在对岸时,拉斐尔市长哽咽了一声。最后,当讲到自己和拉米雷斯灾难性的见面后,阿尔伯伯和拉斐尔市长又一次沉默了。
终于,拉斐尔市长开了口。
“拉米雷斯一定筹划了很多年。这些年来,他一直问我关于贡萨洛的问题。当他知道我要去寻找‘失落之城’时,他知道必须得提前动手了,不然就没机会了。”
“没有贡萨洛的地图,你是怎么找到‘失落之城’的呢?”贝克问。
“我很多年前就知道这张地图。”拉斐尔市长说,“几周前,我终于发现了那个暗格,但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那太危险了。连玛丽亚和我的孩子们都不知道这件事。当我听说格兰杰教授来到哥伦比亚后,我认为是时候去寻找‘失落之城’了。只要我们能率先找到‘失落之城’,坏人就没有机会偷走这里的宝藏。但我没有提防拉米雷斯。这是最大的失误之处。”
“所以,你告诉了拉米雷斯‘失落之城’的位置?”贝克问。
“我没有告诉他地图的事。但后来我雇了搬运工,并开始为进入雨林组建探险队。其中有个人是拉米雷斯的手下。这样一来,虽然他不知道我是怎么获知‘失落之城’位置的,但他知道我能找到它。通过导演那晚广场上的恐怖绑架案,拉米雷斯把我们投进了监狱。最后,我不得不同意帮助他。”
贝克听到了一声压抑的咳嗽声,市长好像在努力抑制着不让自己流泪。
“我害怕他会伤害玛丽亚和我的孩子们,我别无选择。”
“那你是怎么找到‘失落之城’的呢?”贝克问道,“以及你们是怎么到了这里的?”
“没人相信可以通过海上找到‘失落之城’。”拉斐尔市长继续说,“山脉是那么陡峭,雨林也那么浓密。你能够活下来真是个奇迹。我认为唯一的道路是在山脉的另一面。拉米雷斯的手下在那里有个直升机升降台。这个升降台本是用来追捕毒枭和摧毁毒品的。所以,当拉米雷斯从我这里获得‘失落之城’的位置后,一切都很简单了。警方有红外线摄像机,他们在雨林中扫描了几天,最后找到了‘失落之城’的准确位置,然后我们就被直升机带到了这里。”
一片沉重的寂静,只听见上方滴水的声音。最后,阿尔伯伯开了口。
“贝克,我们的处境太危险了。等拉米雷斯找到黄金,他就会杀死我们。在哥伦比亚,绑架太司空见惯了,一个人会突然消失几个月,甚至数年之久。拉米雷斯可以很方便地掩盖真相。即使我们的尸体被找到,他也可以说是毒枭干的。”
贝克努力让自己保持希望。他们战胜了所有的危险,最后却遭遇如此悲惨的下场。贝克开始嘟囔,为了双胞胎,他们绝不能放弃希望,他们一定会找到办法——就在这个时候,头中又传来一阵剧痛,贝克眼前一片漆黑。
在黑暗中,贝克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他又开始做噩梦。他回到了正在燃烧的科吉村庄,妇女和儿童正在拼命躲避贡萨洛的枪炮,贝克耳中充斥着他们的惊声尖叫。然后,他又一次凝视着黄金蟾蜍的眼睛……接着变成拉米雷斯蜥蜴般的眼睛……又变成了玛玛·科捷克的眼睛……接着又变成了——
贝克突然惊醒,然后听到了皮靴和石板摩擦的声音。有人在狠狠戳着他的肋骨。两个声音在愤怒交锋,其中一个是语速飞快的西班牙语。拉斐尔市长低声笑了:“拉米雷斯找不到黄金。他费了这么多力气,却毫无收获。”
话音刚落,就有人咒骂了一声,贝克听到皮鞋狠狠踹进拉斐尔市长腹部的声音。市长痛苦的叫声在洞里回荡,贝克不禁哆嗦了一下。
突然,贝克感到自己被拉了起来。
“走吧,英国佬。”有人粗鲁地推了贝克一把,狠狠地说。
“勇敢点!贝克,我的孩子!”贝克被捆绑着带了出去,身后阿尔伯伯的声音逐渐听不到了。之前坐了太长时间,突然的站立让血液瞬间冲到头上,贝克差点晕过去。透过眼罩可以看到几缕光线——根据光线的角度和雨林里的味道,贝克判断现在已经是夜晚了。很多人在用西班牙语高声交谈,贝克听到了金属击中石头的叮当声,也闻到刚挖出来的新鲜泥土的气味。
他被人推搡着走上了石阶,每当他被绊倒或滑倒后,总会有人把他粗暴地拉起来。不久,贝克被勒令停下脚步。然后有人笨手笨脚地解除了他的手铐。贝克的手早就麻木了,随着血液的回归,他感到手指一阵刺痛。
接下来,眼罩也被摘了下来。贝克眨了眨眼睛,然后环顾四周。周围是环绕的群山的山顶。天基本上已经黑了,血红的夕阳在地平线上投下一道橘黄的色彩。贝克正站在攀登一千级阶梯时看到的一个圆形平台上,他眺望着下方浓郁如盖的雨林。探照灯照亮了夜空,在他四周,有许多人在用金属探测器扫描地面,还有人在泥土里挖掘着。
有什么东西引起了贝克的注意。是一块巨大的突出的岩石,坐落在一个单独的平台之上,孤独地对着夕阳。巨石的形状太眼熟了。他第一次看到它是在卡塔赫纳拥挤的广场上,接着是在市长的家徽上,最后,是在贡萨洛的金色护身符上。
贝克想起了玛玛·科捷克的话。不会有错的,这块巨石正是石蟾蜍,科吉人的生育女神。静静站在蟾蜍两只突出的巨眼中间的,是鹦鹉林戈。
“早晨好,我的朋友。”
贝克转过身来。拉米雷斯毫无掩饰地恶狠狠地看着他。拉米雷斯下达了命令,把贝克从监狱绑到这儿来,两名手下,开始对贝克进行搜身。其中一人喊了一声,扯下了贝克腰带上系着的贡萨洛的地图。拉米雷斯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在快速检查了地图后,他把地图递给了正在用手指指点点指挥着挖掘的手下。
贝克再也忍受不了了,他现在对拉米雷斯只有鄙视。“没有黄金了。”贝克吐了口痰,“黄金已经被搬走了。”刚说完这句话,贝克就后悔了。愤怒的拉米雷斯走到他面前,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
刚被拉米雷斯揪住领子,贝克就知道一切都完了。拉米雷斯的嘴角露出了鬼魅般的微笑。他碰到了贝克衣服下面的贡萨洛的护身符,接着慢慢地放下了贝克。
“请把贡萨洛的黄金给我。”拉米雷斯语气平静,打了个手势,让贝克摘下脖子上的护身符。
贝克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他慢慢解开了衣服最上面的纽扣,把护身符从头顶摘了下来。他拿着护身符,让它在拉米雷斯面前缓慢地来回摆动。
拉米雷斯依然保持着刚才鬼魅般的笑容,仿佛被护身符催眠了:他的眼睛随着护身符左右移动。“蟾蜍!”他低声说,几乎笑了出来,“黄金蟾蜍!”
忽然,他的声音被翅膀扑棱的声音和鸟的尖叫声淹没了。拉米雷斯拍打着头顶上的什么东西,身边都是零落的羽毛。贝克没有错过这个机会,趁着林戈冲向拉米雷斯的时候,他把黄金蟾蜍放在了自己嘴边,吹了起来。
突然之间,四周发生了巨变。下方高台被突如其来的火焰包围了——雨林中出现了难以计数的火把。拉米雷斯在上方大声发号施令,而他的手下却乱成一团,大喊大叫。
利用这个机会,贝克跳到了平台的边缘,逃走了。拉米雷斯的手下已经放下手中的工具,四散逃走了。在上方,一个轮廓在夜空中显露出来,贝克看到拉米雷斯从腰间的手枪皮套里拔出了枪。拉米雷斯从高台跳到了石蟾蜍所在的平台上,这个警察局局长开始拼命挖掘石蟾蜍下面的泥土,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贝克惊讶地看到,无数穿着白色长袍的人从雨林中走出来,擎着燃烧的火把。贝克被震惊了。火光到处都是,仿佛整个雨林中的每一棵树都被点燃了。贝克低头凝视着那一千级阶梯。阶梯两边的石雕好像都有了生命,雨林动物们和科吉人一起攀爬着石头阶梯。
这时,贝克心跳开始加速。在最高的台阶上,在牌楼之下,他看到了玛玛·科捷克和他闪亮的眼睛。接着,贝克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在玛玛·科捷克身后,是马可和克里斯蒂娜。
贝克大叫了一声,从藏身处跳了出来。他躲过拉米雷斯那些绝望的手下,很快,三个年轻人就在台阶顶端热烈地拥抱在了一起,开心得甚至要跳起舞来,而科吉人把他们簇拥在中间。在前面,玛玛·科捷克坐在了牌楼下的石座上。贝克第一次看到他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
拉米雷斯的一个手下突然喊起来,所有人都转过头去看他。只见一个矫健的身影出现在高台边缘的树丛中。它移动的速度如此之快,仿佛从月亮前一闪而过。它在平台上跳跃,仿佛腿上装了弹簧,几个起落就来到猎物旁边。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了丛林的夜空,美洲豹一口就咬碎了拉米雷斯的头颅。然后,它站了起来,发出低声的咆哮,胜利的吼声在月光下回旋。
就这样,一个瞬间,所有事情都结束了。
一切又寂静了。没有人说话。贝克和双胞胎站在那儿,惊呆了。在他们上方,石蟾蜍依然矗立在夜空下。然后,贝克听到了水龙头滴水般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血缓缓地从一千级阶梯流了下去。
“蜥蜴”拉米雷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