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的轮子落在了跑道上。随着飞机速度放缓,贝克·格兰杰靠向了前面的椅子。整个飞机都在震动,后方的引擎则在轰鸣。然后,一切声音都突然消失了。随着飞机掉转方向开始慢慢滑行,贝克又可以坐直了。
贝克静静地呼了口气。在经历了阿拉斯加的探险之后,飞行还是会让贝克感觉紧张。
阿尔伯伯坐在过道的另一边。他笑了笑,抬起了眼眉。阿尔伯伯知道贝克在想什么,他和贝克曾经一起经历了空难,还差点死了。贝克看到了阿尔伯伯的眼神,他也抬了抬眉毛作为回答。
彼得·格雷坐在贝克左边靠窗的位置。一路上,他们把窗户挡板放了下来,挡住了强烈的太阳光。
“让我们看看外面的风景吧!”
在贝克阻止他之前,彼得已经掀开了窗户挡板。塞拉利昂的刺目阳光照了进来。
彼得赶紧放下了窗户挡板。他朝贝克笑了笑,圆圆的眼镜后面是圆圆的大眼睛。“我们快到了。”
“是的。”贝克说。
“等一下。”
彼得开始在自己的口袋里寻找着什么。看到彼得拿出了过生日时收到的礼物——一部高端数码相机后,贝克对他这个最心爱的宝贝眨了下眼睛。这部相机既可以摄像,也可以拍照。彼得小心翼翼地把窗户挡板略微拉起了一点,然后把镜头对准了窗外。
“看,妈妈。”贝克故意用很尖的声音解说道,“我又为你拍摄了一个机场,这个机场和我去过的所有的机场都长得一模一样。”
“你只是嫉妒我。”彼得对贝克的话不屑一顾,他把相机放在了他腰间的口袋里。
贝克笑了。
他和彼得永远都在拌嘴。彼得是贝克在学校认识时间最长的朋友。彼得一直又矮又瘦,仿佛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跑似的。或许,这也是彼得刚上学时年纪较大的男孩都会挑衅他的原因。一些十几岁、体形比彼得大一倍的男孩总是威胁他,让他交出口袋里所有的钱。他们没有想到彼得会拒绝他们。彼得不会退缩,不会逃跑,也不会反击。他只是拒绝了他们,一次又一次。彼得完全没有被那群男孩吓倒。
贝克被彼得的表现震惊了。如果有男孩动手的话,贝克本来是想插手保护彼得的,但他很快明白了彼得在做什么。表面上那些男孩恐吓了彼得五分钟,但实际上是彼得在耍弄他们。在彼得的诱导下,那些男孩开始向他解释自己为什么需要这些钱。彼得完全不畏惧这些男孩。而且,他还让这些男孩看上去都像是蠢蛋。但这些男孩太笨了,他们完全没有明白彼得的用意。
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了。那些男孩虽然愚蠢,但他们终于明白几乎一半的学生都在围观和嘲笑他们。最终,他们决定不再让闹剧继续下去。
彼得看起来虽然很瘦弱,但贝克知道他勇敢坚毅——有时甚至可以算是固执。
飞机已经停住不动了,机舱门也已经打开了。外面潮湿温暖的空气和飞机里空调的冷风形成了明显的对比。飞机里的四十多名乘客站了起来,拿起行李走到了赤道的阳光之下。
贝克、彼得和阿尔伯伯——也就是艾伦·格兰杰教授——等一行三人从伦敦来到塞拉利昂的首都弗里敦。从弗里敦出发,他们乘坐一架小飞机来到了塞拉利昂和几内亚交界的地方。阿尔伯伯是来和非洲部落的人们一起出席会议的。这些部落靠传统的饮食已经生活了几千年之久。相比之下,西方社会已经完全遗忘了可持续农业的原则。这次会议的目的就是帮助西方社会向传统部落学习。
阿尔伯伯经常带着贝克周游世界,这次也不例外。在贝克小的时候,他的父母因为一起飞机事故逝世了。从那之后,阿尔伯伯就收养了贝克,并把他当成是自己的孩子。
彼得的父母最近刚刚为他生了个妹妹。彼得把自己的妹妹称为“小捆”。贝克知道彼得钱包里有他妹妹的照片,因此这个并不特别友善的绰号实际上掩饰了彼得对妹妹的真实情感。“小捆”是个早产儿,她现在身体状态并不好,为此格雷一家放弃了他们每年一度的夏季旅游来照看这个婴儿。医生曾告诫彼得的父母,现在带着婴儿旅行对她十分不利。因此,贝克邀请彼得成为这次旅行中的一员——在阿尔伯伯忙于参加会议并和非洲部落领袖沟通之际,他也能多一个同伴。
等会议结束后,阿尔伯伯计划带着两个男孩前往摩洛哥度假。
这里的机场并不算是现代化大型机场,也没有直接连接飞机和航空站的登机坪。所有的乘客需要先下飞机,然后顶着烈日从停机坪走到航空站。
这是贝克一行从伦敦出发以来第一次来到户外。贝克深深地吸了口非洲的空气。他可以感觉到脸上干燥的热风。风来自东北方向。贝克是通过把手表上的时针指向太阳判断出方向的——时针和12点标志中间的方向是南。基于他们还在北半球,这样做还是可行的。贝克意识到风是来自几百公里之外的撒哈拉沙漠。
撒哈拉沙漠覆盖了非洲四分之一的面积。这片沙漠是巨大的——其面积几乎相当于整个美国。贝克现在呼吸的空气来自整个地球最干燥的地方。来到塞拉利昂边界处,草原的风已经比沙漠的凉爽了许多,但风中依然带来了残酷的信息——沙漠是特别愚蠢或特别勇敢的人才能生存下来的地方。在贝克看来,特别智慧的人也可以在沙漠中生存下来——他们有足够的生存技能。坎巴里族、图阿雷格族和贝都因人对沙漠的熟悉程度就好像贝克对英国的熟悉程度一样。
贝克没有打算前往撒哈拉沙漠——他离撒哈拉最近时就是在飞机上前往摩洛哥的时候。
彼得撞到了贝克。“哦!对不起!”
彼得又拿出了相机,他正在拍摄机场。在拍摄过程中倒着行走的彼得并没有看到贝克。
“我是在拍摄飞机。”彼得解释说。
贝克笑了,他看了看后面。“嗯,这架飞机的确把我们带到了目的地。它满足了我对飞机的需求。”
彼得的脸突然红了。“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件事。”
贝克皱了皱眉。“提起什么?”
“我是说,你和——”彼得做了个手势,“飞机之间的关系。你知道……”
贝克明白了彼得的意思。彼得是在说贝克在阿拉斯加的探险,那次探险就是飞机事故引起的。在飞机坠落之后,贝克穿越了冰河、冰山,在山顶的雪洞里躲了一晚才没有被外面的暴风雪所吞噬。
后来的调查显示,坠机的原因是飞机上唯一的一个引擎出现了问题。
“我不害怕飞机。”贝克想了想,又补充说,“但飞机至少应该有两个引擎。现在我在登机前都会数一下飞机到底有几个引擎。”
听到这些,彼得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但当彼得看到贝克的笑容后,他也释然了。
三个人拿到行李后,进入了混乱的城镇。
一辆老旧的巴士把他们带到了酒店。贝克觉得这辆巴士的年纪应该和他差不多。座位上的裂痕是用胶布粘起来的。随着巴士在道路上摇摆,座位还会左右移动。巴士司机似乎永远都在按喇叭。从声音来判断,这里其他的司机也同样热衷于按喇叭。
道路上十分拥挤——大多是同样破旧的巴士和卡车,偶尔会出现一两辆崭新的吉普或路虎。在塞拉利昂,炫富似乎是文化的一部分。道路上还有成千上万的出租车,它们以惊险的方式在缝隙中穿梭。对于每个司机来说,道路上的其他司机都仿佛是他们的潜在对手。
巴士里没有空调,窗户开得大大的,整个车内的空气都和外面一样干燥。但和外面相比,巴士里的空气更为沉闷。
贝克高兴极了。出国难道不就是为了体验和家里完全不同的感受吗?想要体验非洲小城的生活就要入乡随俗,接受这里的一切。
贝克瞟了一眼彼得,他想知道自己朋友对非洲的看法。彼得从未离开过欧洲。贝克偷偷地笑了。彼得把身子探到了窗外,正在努力用相机拍照。他仿佛和贝克一样热爱非洲。
“看!风扇!”
进入酒店房间后,这是彼得说的第一句话。挂在天花板上的三叶风扇懒洋洋地为室内增添着暖风。彼得和贝克的房间里有两张床和一个卫生间。挡住阳光和虫子的纱网被风吹得微微鼓起。
“这里还有迷你吧台!”彼得还想打开橱柜,但他最终失望而归,“橱柜被锁上了。”在窗户旁边,彼得发现了通往阳台的门。穿过厚厚的窗帘,彼得走了出去。“好棒……而且这里还有游泳池!”
贝克还没来得及走到阳台。“不但有游泳池,还有一个替你拿箱子的朋友……”他轻轻地嘟囔着。
贝克把箱子放在了屋子中间,然后把自己的箱子放在了靠窗的床上。既然彼得不在乎床位,那么由自己来决定床位好了,贝克想。
两张床中间的桌子上有一本简单的房间服务指南。贝克拿起它,快速地阅读着。“哦,不行。”他说,“这可不行。我们必须搬走。”
彼得马上回到了房间内。“我们要搬走?”他听起来很吃惊。
贝克让他看了下服务指南。“这里居然没有提供虫子!没有野外食物的假期怎么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假期?”他说得一本正经,看上去严肃极了。
彼得愣了一下,才明白贝克是在开玩笑。贝克在阿拉斯加探险时吃各种东西的故事曾让彼得十分着迷。“哦,哈哈。不过说真的,这里有游泳池!”
贝克被彼得带到了阳台上。酒店四周有草坪和饱经沧桑的棕榈树。在酒店的正中央有一片闪光的蓝色,那就是游泳池。酒店附近的建筑让他们无法看到四周的景色,但酒店的花园看起来是宁静的,游泳池也十分诱人。
“好吧。”贝克说,“最后一个进游泳池的人是胆小鬼……”
“贝克,彼得。”阿尔伯伯略略抬高了自己的声音,盖过餐厅里的杂音,“这是负责接待我们的查洛巴夫人。”
户外餐厅就在酒店的花园内。现在,空气的温度已经比白天低了很多。餐厅桌子上的蜡烛吓跑了虫子,到处都弥漫着辣椒的味道。系着小领结的侍者带着阿尔伯伯和两个男孩找到了查洛巴夫人,这位会议的组织者已经提前入座了。虽然贝克曾听过许多关于查洛巴夫人的故事,但从未见过她。查洛巴夫人满脸笑容,站起来迎接他们,她穿着五颜六色的袍子,头上戴着彩色的头巾。
“艾伦!很高兴见到你!”
查洛巴夫人亲了下阿尔伯伯的脸颊。之后,她开始朝两位男孩微笑。贝克和彼得都有些不适应——他们穿戴的是阿尔伯伯要求的礼服和领带。贝克希望这是他们这次旅行中最后一次需要穿正装。
“啊,两个如此英俊的男孩!来,坐下吧。给我讲讲你们这次旅行的故事……”
如果查洛巴夫人是对贝克说这番话的,那么她得到的答案很可能是:“我们很好,谢谢。我们是坐飞机来到弗里敦的。”贝克知道有些成年人可以毫无主题地扯东扯西,但他自己并不具备这种能力。
但查洛巴夫人是看着彼得说的。在彼得的叙述过程中,他们乘坐的飞机可能是第一次从伦敦前往塞拉利昂的航班。在彼得滔滔不绝讲述他们的旅程时,查洛巴夫人不断地微笑和点头。贝克看了阿尔伯伯一眼,阿尔伯伯也朝贝克眨了眨眼。贝克已经开始喜欢查洛巴夫人了。
就在此时,彼得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查洛巴先生今晚会来吗?”
从阿尔伯伯的反应,贝克可以看出这是个不妥的问题。查洛巴夫人仿佛没有之前那么情绪高涨了。
“查洛巴先生不会加入我们。”查洛巴夫人简单地答道,语气有点悲哀但充满尊严。就连彼得也发现,关于这个话题查洛巴夫人有很多话要说——她只是在等他说完。彼得不再说话,把机会留给了查洛巴夫人。
“我们的国家面临的诸多问题之一就是很多人在盗用国家的财富。我的丈夫认为我国的钻石行业所获得的利润应该归国家所有。我们的国家是一个发展中国家,我们必须有发展的资金!然而——”查洛巴夫人叹了口气,“我们的国家有一些无情、邪恶的人。他们会抢走不属于他们的财产,让自己变得富有,让其他人一贫如洗。”
“你是说走私者吗?”贝克问道。
查洛巴夫人看了看贝克,严肃地点了点头。“就是走私者,他们是我们国家最大的祸害。”
“查洛巴先生是一名法官……”阿尔伯伯说。
“他是一名法官。”查洛巴夫人继续用充满尊严的口气说,“他判了一名最恶劣的走私者三十年有期徒刑,并没收了他全部的财产。这名罪犯的同伙报复了我的丈夫。在我丈夫的葬礼上,数以千计的人前来致哀。他们来自社会各个阶层,包括我们的朋友、陌生人,甚至曾被我丈夫判过刑的罪犯——他们的共同点就是对谋杀者的轻蔑和对一个好人的尊敬。”
查洛巴夫人真诚地看着两个男孩。“彼得,贝克……我说的走私者不是好人。他们让整个非洲蒙羞。但他们是有组织的,他们的罪恶行径覆盖了整个非洲大陆,甚至整个世界。但在你伯伯这样的人的协助下——”她握了握阿尔伯伯的手,然后仿佛心情突然好转了,“你伯伯是个好人。通过这次会议,我们希望可以不断进步,解决社会的弊端。”
四个人同时举起了杯子?——查洛巴夫人和阿尔伯伯拿的是葡萄酒,贝克和彼得拿的是新鲜果汁——然后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