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能游过去吗?”彼得问。他努力让自己听起来乐观一些,但从彼得看沼泽时脸上露出的扭曲表情,贝克能够看出彼得在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不能。”贝克说,“我们只能进入沼泽中,小心地走过去——我还不能让伤口碰到水。因为芦苇,我们无法游过去。我们必须把芦苇推开后向前走,所以我们要倒着走。”
“倒着走?”
“芦苇叶的锯齿边会划破我们的脸和胳膊。它们锋利极了。只有倒着走,我们才能把它们推开。”
“我想,这里也很容易迷路吧。”彼得若有所思地看着密集高大的芦苇。他似乎在想象进入齐腰深的沼泽后,被比人还要高的芦苇包围着的感觉。“我们将什么也看不到。附近没有任何标记。我们甚至连太阳也几乎看不到。我们可能会完全找不到方向。”
“我们需要有一个计划。”贝克很赞同彼得的说法,“如果我们有工具箱,我本来可以制作一个指南针,但我们什么也没有。”贝克叹了口气,“我们只能加倍小心了……”
“制作指南针都需要什么材料?”彼得打断了他。
“很细小的金属片,可以是钢的或铁的,需要有磁性。你照相机的原材料是塑料和铝,因此无法用来制作指南针。”
“这是钢的。”彼得抬起了左手,他的手表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贝克笑着摇了摇头。“对不起,彼得,它太沉了。”
“我不是说这块表。我说的是这个东西。”
彼得把手表从手腕上摘了下来。手表的表带是一条传统的皮革表带,表带的一端有两个搭扣。搭扣中间有一根小小的金属扣针。
“你确定这是钢的?”贝克内心开始有了希望。
“肯定是。盒子上就是这么写的……”
“太完美了……”
贝克把扣针从扣带上摘了下来。扣针很细,而且只有1厘米长。“这听起来可能会有点奇怪……”
“你很多话都很奇怪。”彼得阴郁地说。他看了看自己的扣带,然后把它放在了背包中,拉上了拉锁。
贝克把扣针递给了彼得。“你需要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扣针,然后用扣针摩擦头发。慢慢地,一遍遍地摩擦。至少要摩擦一百遍。”
彼得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抬了抬眉毛。他接过了扣针,开始按照贝克说的用扣针摩擦头发。“这会让扣针有磁性吗?”一遍,两遍,三遍……
“早晚会。”
任何像钢一样含铁的东西都可以被赋予磁性,所要做的就是让所有的原子都来到同一边。可以不断地打击扣针,或者用电流来电击它,还可以利用静电场来影响它。
贝克认为,他们已经在雨林中度过了三天,头发肯定已经很脏了。但即使很久没洗、盘结在一起的头发,也能够在摩擦时产生一点静电。通过这个动作,彼得正在让扣针变得有磁性。所有细长、有磁性的物品,比如指南针,都会指向同一个方向——北极的磁场。
贝克还需要有保护扣针的东西。在静电场极小的情况下,任何阻碍都会让扣针停止工作。如果扣针的磁性再强一些,那么贝克可以把它挂在绳子或藤蔓上。但现在这根细细的扣针,只要风轻轻一吹,就会被吹得晃动起来。贝克觉得他们需要某种容器。贝克知道,他们只有一个选择。
贝克不高兴地看着自己的水瓶。他可以把水瓶砍断,灌上水,然后把扣针放在水上。这样做的话,贝克会得到一个指南针,但会折损一个水瓶,而他也同样需要水瓶。
“如果我们有金属丝的话,”彼得说(同时一遍一遍地用扣针摩擦着头发),“我们可以把扣针和我照相机的电池连接在一起。这样虽然不会有太强的电流,但也会让扣针有磁性——”
“是啊!”贝克喊道,“太聪明了!”
让贝克兴奋的不是照相机。在彼得继续用扣针在头发上摩擦之际,贝克把照相机从盒子中拿了出来,然后摘下了镜头盖。镜头盖是保护镜头的塑料,它的直径大概为5厘米,深约1厘米。镜头盖也能用来盛水。
“啊——我可以用下它吗?”贝克没有忘记先问一下彼得,毕竟这是彼得最喜爱的物件。
“哦,请随意吧……”
贝克把镜头盖放在地面上,然后小心地把水倒在了上面。之后,贝克想找到能够帮助扣针浮在水面的东西。他看到了一片小绿叶。
“好了,不用再摩擦了……”
贝克接过了扣针,把它放在了在镜头盖中心漂荡的树叶上。扣针缓慢地转动着,然后慢慢地停了下来,最终漂到了镜头盖的一边。贝克用玻璃刀的刀尖碰了一下扣针。扣针又开始旋转,然后在两个男孩的注视下,漂到了镜头盖的一边。这次扣针停止的位置和上次一模一样。
“看!”贝克高兴地说,“它永远会指向同一个方向!我们有指南针了!现在,让我们先回到河边,用清水把我们的水瓶灌满吧。芦苇之间的湿度会达到90%——我们很快就会口渴的。灌好水后,我们就该出发了。”
10分钟后,两个男孩进入了沼泽的污水中。
一开始,这让人很难忍受,但这其实不过是心理作用。贝克一直在告诉自己,在沼泽中前进和穿着衣服在污浊的河水中前进没什么区别。但黏性物很快进入了他的鞋子,泡湿了他的袜子,慢慢淹没了他的裤子。贝克企图想象沼泽的水也是蓝色和清澈的,就好像他们在雨林中找到的那潭水一样。
然后,他们开始前进了——跋涉前进——这时他们才感到真的恶心。
贝克和彼得无法看到沼泽的底部,但他们的脚可以感受到。沼泽的底部是由腐烂的木头、根部和淤泥组成的。海啸把更多的垃圾吹到了这里,而且这些垃圾已经慢慢地沉没。在沼泽中保持平衡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两个男孩摇摇晃晃,有几次险些被绊倒。他们觉得自己好像是在踏着湿水泥前进。他们踩到的淤泥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腐烂的气体会从中散发。这种感觉就好像把头埋在厕所中一样,令人恶心。
很快,两个男孩已经满脸是汗。他们的头部周围飞舞着大量攻击性极强、不知疲惫的苍蝇。贝克知道这里无异于地狱,但他也知道他必须全神贯注地把手举起,这样才能保护指南针和他受伤的胳膊,然后不断前进。
“当你身处地狱中时,你必须不断前进。”贝克的父亲在贝克还小的时候不断地对他重复这句丘吉尔的名言。丘吉尔是贝克爸爸心目中的英雄。
贝克和彼得就像丘吉尔说的那样不断前进着,没有停歇。他们每一步都走得很艰辛。首先,你必须努力把脚抬起来,摆脱沼泽那看不见的魔爪。你必须用力才能摆脱沼泽的吸力,但你又不能太用力,不然你的鞋子会掉下来。之后,你必须找到一个还算稳固的地方落脚。这是一场缓慢而辛苦的工作,而这还仅仅是从岸上向芦苇丛前进的过程而已。比人还高的芦苇看上去仿佛是一堵墙横亘其中,中间没有空隙,没有过道。
贝克和彼得对视了一眼。
“倒着走?”彼得问。
“倒着走。”
他们转过身面向岸上,然后开始倒着向芦苇丛缓慢前进。
现在比刚才还要艰辛一倍。每一步都走得更为艰辛。他们需要花更大的力气才能把脚抬起来,花更长的时间才能找到合适的落脚处,几乎每走一步都会遇到来自芦苇的抵抗。
“好痛。”彼得小声说。他举起了自己的手指。芦苇把手指划破了。彼得的手指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红线,好像纸张划过手指留下的伤口。伤口不深,但依然很痛。彼得按住了自己的手指。
“所以我们要倒着走。”贝克告诉他。这样一来,他们的背包会首先和芦苇接触,而他们并不关心背包是否会被芦苇划过。
对于贝克和彼得来说,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在他们走过去之后,之前的芦苇还会再次竖起来,挡住他们的来路,把他们围在整片芦苇丛之中。
正如彼得所预料的那样,太阳很快就看不到了,他们周围没有任何标记。有时候水下的障碍会挡住他们的去路,迫使他们改变方向——这些障碍物往往是巨大的树根或腐烂的树干——只有这样才能绕过它们。
每过5分钟,贝克和彼得就会停下脚步喝一口水。他们只能喝一口水,并且不能让沼泽的污水污染了他们的水。利用喝水的时间,他们还会确定一下自己的方向。在芦苇中,一切看起来都一模一样,而且他们只能看到前面2米远的地方。他们十分庆幸自己有一个指南针。如果没有指南针,他们几乎什么也看不到,只能一次次地在芦苇中绕圈,直到因为缺水和耗尽体力而无法再坚持。贝克总是紧紧握住这个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的指南针。
沼泽里深浅不一。有时污水只能达到他们的腰间,有时地面的凹陷会让污水够到他们的肩膀。贝克一直举着双手。他一只手紧握着指南针,另一只胳膊则是伤臂。他的肩膀仿佛注了铅一样重,这让他很难保持平衡。没过多久,胳膊上的肌肉便开始颤抖起来,但他毫无办法,只能继续前进。
面对绵延不断的芦苇,彼得不禁颤抖了一下。他紧张地看着四周。
贝克对沼泽最大的担忧之一是蛇。蛇偏爱阴冷的黑水,而在这样的水中,贝克和彼得无法看清自己究竟要踩到什么地方。贝克走在了彼得前面。如果他踩到蛇,他会第一个被咬到。但贝克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听天由命。
“你教给我的那个办法……”彼得嘟囔着,“那个解决幽闭恐惧症的办法,它好像失灵了。”
“不要胡思乱想,好好想怎么走下去。”之前,贝克教会彼得如何去欣赏雨林时,他们周围确实是有东西可看的。雨林中有着不同的树丛,地面也有着不同的高低。你可以从雨林中看出不同的形状,但是沼泽是没有形状的。这里的一切都是平的,你只能看到芦苇以及更多的芦苇。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不断向前,走得越快越好。
四周不但炎热,还十分安静,这不禁让人忐忑不安起来。贝克和彼得已经习惯了雨林喧闹的声音,以至于他们注意不到声音的存在了——但现在声音却突然消失了。芦苇是完美的隔音器,外面的声音根本进不来。沼泽中唯一的声音就是他们的鞋子在污水和泥的混合物中前进的声音,还有周围芦苇发出的沙沙声,以及环绕着他们的昆虫所发出的让人疯狂的嗡嗡声。贝克和彼得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一个独立的小宇宙中——炎热、潮湿、幽闭。贝克不知道他们能否走出这个地狱般的沼泽,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在这里待多久。
“一个好消息是,沼泽一般在大量的水域附近才会形成。”这也是贝克能够想到的唯一的好消息了。
“比如在海边?”彼得充满希望地问。
“是的,比如在海边。我们应该快到了。”
彼得笑了。贝克可以看到彼得笑得多么艰辛,于是他也向彼得报以鼓励的微笑。
“那我们开始走快点吧……”
由于他们根本听不到也看不到芦苇之外的东西,沼泽终点的来临着实让他们吃了一惊。
他们已经习惯用自己的背压倒芦苇,但来自芦苇的阻力突然消失了,这让他们一下子摔了下去。两人不禁同时惊呼一声。在感到自己就要摔倒时,贝克企图挥舞双臂来找回平衡。一切都似乎在以慢动作进行着。贝克甚至还有时间去想一些事情。他看到一直被自己精心保护的指南针飞了出去。他为掉进沼泽中而再也找不到的扣针感到非常懊恼。但他只听到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就一件更为紧急的事情警告他:他就要摔在污水之中了,污水会盖过他的伤臂,盖过他的脑袋。
之后,贝克摔在了一块很硬的东西上,这让他一时间呼吸也不顺畅了。
然后,时间和想法又回到了正常的速度。贝克躺在了铺满沙子的岸上,只有脚还在污水里。彼得就躺在他的身边,他看上去也很吃惊。彼得慢慢地坐了起来,把脚从污水中抽了出来,然后开始狂笑。
“怎么了?”贝克感到自己也快要笑出来了。笑是会传染的——它是兴奋和放松的产物。
“你看起来脏死了,贝克。”彼得坐在了沙子上,笑得浑身颤抖。贝克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彼得,也开始笑了。他们肩膀以下的衣服已被染成了黑棕色,而且上面还布满了黏液和水草。
在走出芦苇所营造的窒息环境之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充满阳光和空气的新世界。贝克听到了世界上最美妙、最干净的声音——那是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
“你听到了吗?”
“早就听到了!”
两个男孩争先恐后地逃离了沼泽,沿着岸边跑了过去。在来到最高处后,他们看到的景象仿佛出自旅游宣传页那般令人心旷神怡。晶莹剔透的蓝色大海把温柔的海浪一次次地送上了一片金色的浅滩。海浪冲到岸边,跃起的白色水花组成了丝丝迷雾。
两个男孩高声欢呼着,争先恐后地朝海边跑去。他们一边跑一边扔下了背包,直接冲入了海中。含有盐分的海水让他们感到舒适,这对贝克的伤口也有好处。
在从海里出来后,他们比刚才更湿了,但也干净多了。太阳和海风会让他们很快变干。贝克迈着沉重的脚步,从沙滩回到了之前他们看到海时所处的最高处。贝克看了看沼泽。沼泽约有1公里长,但从感觉上来判断,沼泽至少应该长十倍。沼泽之外就是延绵数公里的雨林。雨林看上去非常平静和谐,仿佛一块绿色的地毯。但是谁也想不到雨林之内会如此混乱、危险丛生。在更远的地方,贝克可以看到那座几乎已经被他忘却的拉沙山,正是它的爆发开启了贝克和彼得的冒险之旅。而现在,贝克只看到烟雾从山尖温柔地冒出、飘走。火山让贝克内心愤怒不已。这座愚蠢的火山突然决定爆发,夺走了纳库拉的性命,并让他们踏上了如此危险的旅途……
“看上去也没什么,对吧?”来到贝克身边的彼得嘟囔着说。
看到他们走过的路,不免让人有些失望。在雨林中三天所走的路程,和公路上汽车走半小时的路程差不多。
“我们做得很好了,彼得,但我们还没有到家。”贝克温柔地说。他转过了身。
贝克知道,沙滩的出现仿佛意味着他们的祈祷实现了,但他也知道这只是一种假象。在雨林中,树木让那里十分潮湿,但也挡住了阳光。在沙滩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遮阳。如果他们不加倍小心,在这片开阔的沙滩上,他们会因为缺水而死亡。
现在,他们急需水分。水瓶几乎已经空了。海洋中有大量冰凉、蓝色的海水,但一滴也不能喝——盐水如同毒药一般,会让他们迅速失去水分,让他们疯狂,让他们的肾脏受损,最终让他们痛苦地死去。
我们需要淡水,贝克想。沼泽的水来自河流。沼泽肯定有一个水的出口,不然沼泽很快就会被填满。没花多长时间,贝克就找到了水的出口。出口离他约有几百米远。在那里,沙子之间有着又宽又浅的河面,河水就是从那里入海的。那里的水十分干净,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
“我们要喝这里的水吗?”看到贝克在灌水瓶,彼得被吓呆了,“我们都知道水是从哪里流过来的!”
“对!”贝克拧紧了瓶盖,“芦苇地是优良的过滤系统。垃圾会留在那里,从那里流出的水都十分干净。在伦敦——实际上,在世界各地——都会用芦苇地而不是下水道来过滤水源——包括农场、住宅以及环保建筑。芦苇地更环保,更容易维持当地生态的多样性,而且完全无化学成分。”
为了向彼得证明,贝克从河中捧出了一些水,然后喝了下去。彼得不情愿地也喝了一点儿,然后做了个鬼脸。
“好凉爽。”
贝克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手表,然后再看了看周围的沙滩。太阳还有几个小时才会下山。他们该怎么利用这段时间呢?这是个很好的问题。至今为止,贝克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如何走出这片雨林上。他坚信沿着河边走,早晚会找到海或者城镇。现在,他们找到海了。那么接下来该做什么?他们找到的沙滩处于沼泽和海之间。沙滩的两边都可能延绵很长的一段距离。
他们看不到一个人,也找不到任何可能提示他们该朝哪个方向前进的线索。茫茫的海上甚至都没有一条船。他们最需要的就是找到正确的方向,制订正确的计划。但和这同样重要的是——急需前进。
贝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们位于火山和棉兰之间的道路的南边,然后我们一直朝着东南方向前进,这意味着棉兰应该在我们的左边。但我们可能离棉兰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而右边更近的地方可能就有城镇。”
“要不要投掷硬币来决定?”彼得问。贝克耸了耸肩。
“也行吧。”
彼得拿出了一个1000卢比的硬币。“正面代表北,背面代表南。”彼得把硬币掷起,接住了硬币,然后眯着眼看了看硬币,“是……啊……画着某种鸟的一面。”
“那是印度尼西亚的国徽,所以那是正面。我们朝北边走吧。”
他们蹚过浅河,沿着沙滩走去。在他们的左边是海浪,在头顶则是严酷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