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文的额头有一块擦伤,头发上还染着新鲜的血液。贝克摸了一下,他手上的血是温暖、黏稠的。贝克感到史蒂文的脖子上还有脉搏,这让他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史蒂文的脉搏微弱而缓慢,但毕竟没有消失。
“他怎么了?”
“是不是在船只爆炸的时候跌倒了?”贝克问。他记得自己也差点摔倒。
“我们等下再问问题,孩子。让我们先离开这里。”
贝克和法瑞尔把史蒂文的胳膊分别搭在了肩膀上,一起用力把他扛了起来。他们又回到了甲板上。甲板的坡度让他们几乎滑到扶栏旁并落入海水中。他们挣扎着走到了船尾救生艇的地方。在看到第一个吊艇架时,贝克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了——吊艇架上什么也没有,救生艇也消失了。
万幸的是,第二条救生艇还在。救生艇已经被降到了甲板上,人可以直接爬进去。艾比和詹姆斯已经在救生艇里了。
詹姆斯拉着母亲的手。当他看到贝克等人时,高兴得叫了起来:“嘿,妈妈!是他们!”
詹姆斯翻身下了救生艇,朝他们走了过来。在看到史蒂文的状况时,詹姆斯睁大了眼睛:“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还以为所有的人都走了!”艾比来到了詹姆斯身后,“我们被噪声吵醒了,然后船就开始倾斜……我们赶紧穿上衣服跑了过来。”他们身上的衣服和昨天贝克看到他们时的穿着一样。詹姆斯穿着短裤和T恤,艾比穿着斑马般的西服。“但除了这条救生艇以外,其他的救生艇都消失了。”艾比喊道。
“帮我们把史蒂文抬进去,然后我们就可以出发了。孩子们,快进去。”法瑞尔说。
贝克和詹姆斯站在救生艇内,接过了史蒂文。救生艇的船头、中央和船尾都各有一排凳子。“海云”号已经整体倾斜得非常严重了,挂在船上的救生艇离甲板已有了一段距离。贝克不得不伸出手,抱紧了史蒂文的头部和肩部。
贝克和詹姆斯把史蒂文拉进了救生艇里。史蒂文的呼吸断断续续,而且非常急促。贝克想仔细看看史蒂文头部的伤到底有多严重。
“你们没看到其他人吗?”法瑞尔问。
詹姆斯伸出手,把艾比拉到了救生艇中。“没有。所有地方都空无一人。”
法瑞尔沿着倾斜的甲板走到了贝克曾经研究过的救生艇控制器处。机器开始缓慢地把救生艇放入海中。法瑞尔匆匆地跑了过来,跳进了不断下降的救生艇。
就在此时,“海云”号的灯光闪了一下,接着就完全熄灭了。吊着救生艇的起重机也完全停止了。
法瑞尔咒骂了一声。“动力已经没有了。”
船体又摇晃了一下,内部又发出了吱嘎作响的声音。这一次,贝克又听到了一个声音。那听起来仿佛是隐约从水底传来的某种爆炸声。他们周围出现了大量气泡。海浪已经淹没了甲板,并还在继续上升。
“海云”号就要沉了,而他们还挂在“海云”号上。
法瑞尔大喊:“贝克!找到上面的绳子!你看到那个操控装置了吗?”
贝克爬到船头。他看到起重机的绳索和上方的一个金属环连接在了一起。在金属环上有一个红色的塑料装置。“看到了。”
法瑞尔在船尾,他握着另一个装置。“这是紧急开关。詹姆斯,布雷克女士,做好准备。贝克,我们数到三。一、二、三!”
他和贝克同时拉动了紧急开关。救生艇从绳索上掉了下来,嘭的一声重重地砸到了下方1米处汹涌澎湃的波浪中。
“贝克!抓住船桨!”
贝克和法瑞尔挣扎着来到了救生艇中央。詹姆斯把船桨递给了贝克,贝克把船桨放在了自己一侧的桨架上。贝克双手握紧船桨,把船桨放入水中,然后用力地划了起来。在救生艇的另一侧,法瑞尔也划了起来。救生艇比之前贝克划过的船都要重很多。在一开始,把船桨从水中划出来的感觉,仿佛就像是要把凝在水泥里的东西拔出来一样。但贝克和法瑞尔很快便开始发力,救生艇随着他们的动作一点点朝远离“海云”号的方向前进。
艾比突然站了起来。“我的包!我的包还在船上!我们需要掉头!”
贝克突然也记起自己丢了东西,他惊呼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的打火石还在房间内!这个伴随着贝克走遍天涯海角的物件眼看着就要沉入海底了。
“没时间了,妈妈!”詹姆斯大喊。
艾比一副想要跳到海中潜入沉船的架势。但沉船已经离他们太远了。贝克知道詹姆斯是对的。他们现在最关键的任务就是离开这里。
贝克已经别无选择,他必须和法瑞尔一起划船。慢慢地,救生艇离“海云”号越来越远。
“好了。”过了一会儿后,法瑞尔粗声粗气地喘息着,“已经够远了。”
贝克和法瑞尔放下了船桨,看了看身后。
在“海云”号的灯光消失后,夜晚其实并没有那么黑暗。贝克可以看到天上的星星。现在“海云”号反而成了月光下波浪中的一团黑影。贝克惊讶地看着4000吨的钢铁发出了巨大的声音,然后慢慢在水中翻了过去。“海云”号有五层楼高,长度和贝克所居住的街道差不多。但在大自然面前,它依然毫无一丝抵抗能力。贝克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渺小和微不足道。
你的包沉下去了。贝克默默地想到,我的打火石也是。
不知为什么,失去打火石比看着“海云”号沉没更让贝克伤心。
波浪不断地冲击着翻船的“海云”号,直至整艘船都被海水所吞噬。
很快,波浪消失了,“海云”号也消失了。
在接下来的几秒钟之内,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他们都被自己眼前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月光照亮了每个人的面孔。贝克仔细地观察着每一个人。
贝克本以为法瑞尔会开始发号施令,但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凝视着黑夜。法瑞尔眼神空洞地张着嘴。他之前就失去过一条船。同样的事情怎么能发生两次?而且,这一次还不是事故,是人为破坏……
詹姆斯抱着膝盖,身体前后摇摆着,看起来并不像比贝克大一岁的样子,反而是比贝克要小很多。
艾比的表情阴晴难测。或许作为一名商人,她早已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但突然,贝克读懂了她的表情:艾比的脸上没有恐惧或担心,那是愤怒——惊人的愤怒。
艾比看到了贝克的眼神。“贝克,”贝克可以听出她在强作欢颜,“作为一名野外生存专家,你觉得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贝克很奇怪艾比为什么没有主动去安慰詹姆斯,但那显然不是他应该操心的事。贝克必须照顾救生艇上所有的人。
“割断,放下,覆盖,维护。”贝克嘟囔着。艾比疑惑地扬了扬眉。
贝克曾在普利茅斯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在那里,他在船只事故模拟器那冰冷的水中学到了很多东西。“割断,放下,覆盖,维护。”模拟器的教官在学生耳边不断重复着这四个词。
“割断”指的是割断救生艇和船只之间的绳索。他们已经有惊无险地完成了这项任务。
“啊,现在我们需要放下海锚来保持我们的位置。”贝克摸了摸额头,试图唤醒自己头脑中某些已经尘封的记忆。贝克不得不承认,他对海上的生存技能并不太熟悉。他大多数探险的时间都花在了陆地上。
“啊,船上还有个类似小降落伞般的东西。我们需要直直地把它拉到船尾,然后把它扔到水中,这会让我们不至于漂走……”
法瑞尔终于开口说话了:“孩子,我很尊重你的意见,但我也知道海锚是做什么的。用海锚保持我们的位置,是为了让他人可以更方便地找到我们。但我们在很久以前就偏离航线了。没有人会来这里找我们。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好。”这是贝克在很长时间内第一次被他人否定,而且他知道法瑞尔是对的。他暗暗告诉自己,在这里不能再墨守成规,而是要根据需要找到最合适的解决方案。
适应环境,克服困难,这是贝克野外生存的原则之一。
好,贝克想,下一个要素是什么?
“覆盖”的意思是他们必须把帆布盖在救生艇上来抵御恶劣的天气。但这个要素是为下着冰雨、刮着大风的环境所准备的。在这里,他们暂时还不需要把救生艇盖起来。
最后一个要素“维护”,意思是确保救生艇上的装备不会出问题。
“我们需要看看救生艇上都有些什么。”贝克说。在度过了一开始的犹豫期后,贝克逐渐想起了之前学过的知识。“大家去看看救生艇上都有些什么。”
所有人都开始缓慢地挪动着去寻找身边的东西。没过多长时间,所有的东西都被找出来了。
任何合格的救生艇上都至少有救生衣和防晕船的药片这两样东西。贝克本来担心破坏“海云”号的人也拿走了这些东西,但幸运的是,它们还在救生艇上。救生衣被放在了船头。詹姆斯找到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放着防晕船的药片、饼干和一个鼓起的银箔袋。袋子上有一个吸口,里面放着2升水。
他们还找到了帆布。救生艇被挂在“海云”号的吊艇架上时,帆布可以使救生艇免于被海水溅湿。艾比还在一个锡盒里找到了两颗信号弹。艾比高兴地展示着自己的战利品,仿佛这是她带上救生艇的一样。救生艇上还有个急救箱。急救箱是塑料的,看上去仿佛是个午餐盒,但上面画了一个红十字的标志。急救箱里有很多包扎带、消毒布和药膏。这意味着贝克终于可以帮助史蒂文处理伤口了。
史蒂文还躺在救生艇中间的凳子和船头之间的位置。他的呼吸很粗重,很不规律。听上去,他的伤势并不轻。贝克蹲在史蒂文的头部旁边,然后用拇指翻开了史蒂文的眼皮。一个略有意识的人在眼皮被他人掀起后都会努力地选择闭眼,但贝克没有感到史蒂文有任何想要抵抗的意思。这意味着史蒂文已经重度昏迷了。在眼皮底下,史蒂文的眼珠向后翻着。
贝克轻轻地摸了下史蒂文的头骨。他摸到了史蒂文纠缠在一起的头发,感到史蒂文右耳的后面有一个巨大的肿块,但并没有感到头骨上有任何不固定的地方,这意味着史蒂文的头骨没有开裂。这至少算是个好消息。虽然如此,贝克还是很担心。很明显,史蒂文的头部受到了重击,但他难道不该至少有一点意识吗?他的伤到底有多严重?
“谁能递给我一件救生衣?”贝克问。詹姆斯把救生衣递给了他。
救生衣仿佛是一个透明、厚厚的、黄色塑料袋。人需要把它套过头,然后挂在腰间。救生衣上有塑料拉环,侧面还有透水的粗网。每个救生衣都有一个吹气口。
贝克向吹气口吹气,让救生衣鼓了起来。他把看着像柔软垫子一样的救生衣放在了史蒂文的脑后作为枕头。之后,贝克从急救箱中拿出了约1米长的包扎带,动作轻柔地将绷带牢牢地绑在了史蒂文的脑袋上。
贝克伤感地意识到,在史蒂文醒来或被送到医院之前,他也只能为史蒂文做这么多了。贝克对史蒂文右耳后面的肿块十分担心。他觉得即使史蒂文的头骨没有开裂,颅内也可能有大出血。
“现在,”贝克命令,“每个人吃一片防晕船的药片,喝一口水。”
“晕船?”法瑞尔喊道,“孩子,我都出海三十多年了,从未晕过船!”
贝克看了他一眼。“如果你的导航员告诉你前方有岩石,但你看不到岩石,你会按照他说的拐弯吗?”
“当然——”
“因为他是导航的专家,对吧?如果你的工程师告诉你需要停下过热的引擎,虽然你看不出来引擎有问题,你也会听他的,对吧?”
“当然,但——”
“因为他是引擎方面的专家,对吧?现在,你野外生存方面的专家告诉你,要把药片吃下去。”
贝克和法瑞尔在月光下对视了片刻,然后法瑞尔耸了耸肩。“好吧,无所谓了,我吃药片就是了……”
贝克把药片分给了每一个人。
“我在船上一点也没事。”艾比说,“我应该也不会晕船吧?”
贝克想对她解释服药的重要性,但詹姆斯抢在了他的前头。
“是晕动,妈妈。”詹姆斯的声音很疲惫,他仿佛已经厌倦了这一切。这是他在沉船后说的第一件事情。“我们的大脑会混淆信息。我们的眼睛告诉我们身体没有在移动,但我们的身体却可以感到救生艇的晃动。这样一来,大脑就会告诉身体需要时刻提高警惕,然后停止一切不重要的功能的运转。比如,我们会暂时无法消化。晕动跟食物中毒不同,你无法通过呕吐来改善身体状况。”
贝克想起了自己教官说过的话。他笑着把这段话重复了一遍。“说得对。你会一直难受,直到你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去。然后,你会变得更难受,并开始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你同时还会缺水。所以,吃了这片药——不要出现这种情况。”
“我觉得自己被你说服了。”艾比吃了药片。在吞下药片时,她做了个鬼脸。“啊,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待很长时间?我们可有这个!”她举起了放在膝盖上的信号弹盒子,“我们可不要傻傻地待在这里。发出信号后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从哪里过来救我们?”詹姆斯用充满嘲讽的口气问,“哦,看!那边有一艘船!那边又有一艘船!到处都是船!”
救生艇四周是一片黑暗。任何游轮都是灯火通明,连渔船都至少会点亮导航灯,但这附近完全看不到一点光亮。贝克知道在这里发信号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况且这附近一艘船也没有。
“亲爱的,谢谢你友善的建议。”艾比用同样充满嘲讽的口气答道。她一般不会这样和詹姆斯说话,但贝克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客观地说,此时每个人都同样焦虑。
“我们应该留着信号弹,等有船只经过时再用它们。”贝克说。
艾比哼了一声。“你们可以一直在船上待下去,我可要……”
“你必须听贝克的!”
贝克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法瑞尔船长在说话。这个命令的口气很严厉,这是法瑞尔第一次用属于船长的标准权威语气说话。“现在用信号弹完全是浪费。”法瑞尔说,“我们要好好保管它们,直到我们需要用到它们的那一刻为止。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