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那些穿黑衣服的人,尤里安。这是一些黄昏时的幽灵,死亡的幽灵。很快就会没有白衣了,没有洒满阳光的白大理石了。那是当然的!”
这是年轻的哲人安东宁说的,他是埃及女预言家索齐帕特拉和新柏拉图主义者埃德西斯的儿子。他同尤里安一起站在帕加玛祭坛前很高很大的广场上,这里洒满阳光,被蓝天所包围。神庙的基石上雕刻着神祇和提坦的战争:神祇胜利了,长着翅膀的骏马践踏着提坦们蛇形的腿。
安东宁向尤里安指着雕刻。
“奥林匹斯诸神战胜了古代的神祇,如今新的神祇又要战胜奥林匹斯诸神。神庙将要成为陵墓……”
安东宁是个体态挺秀的青年,体形和脸庞有些像庇斐斯的阿波罗,但他已经多年患有一种不治之症。看到他那张纯希腊人的美丽面孔变得面黄肌瘦,露出悲哀的表情,显示出新的病症,跟古代伟人相去甚远,不禁让人觉得惊奇。
“我只向神祇祈求一点,”安东宁继续说,“别让我在死前看到这个野蛮之夜。修辞学家、哲人、学者、诗人、艺术家、古希腊智慧的爱好者,我们所有的人——全都是多余的。生不逢时,晚了。一切都完结了!”
“假如没有完结呢?”尤里安小声说,仿佛是自言自语。
十九岁的尤里安面孔几乎也跟安东宁的脸同样苍白和瘦削,向前突出的下嘴唇给他增添了阴郁傲慢的表情,浓密的眉毛显示出倔强和忧郁,鼻子很大而且不漂亮,过早地出现了皱纹,眼睛神经质地闪烁着干巴巴的光芒。他的衣着打扮像基督教的见习修士一样。白天跟从前一样去教堂,参拜殉教者的陵墓,在读经台上诵读《圣经》,甚至准备削发为僧。他有时觉得这种口是心非毫无益处,他知道加卢斯遭到了什么样的命运,知道哥哥逃脱不掉死亡。他自己也是一样,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每时每刻都在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夜间,他在帕加玛藏书室里度过,研究基督教的著名敌人,修辞学家利巴尼奥斯的著作;听希腊哲人帕加玛的埃德修斯、萨迪斯的克里桑菲乌斯、菲斯普罗提亚人普里斯克、敏德人欧塞比乌斯、普罗埃莱西乌斯、尼姆菲迪安等人的讲课。
他们讲给他的,他已经从扬布利科斯那里听到过了:关于新柏拉图主义的三一体、关于神人合一的迷狂境界。
“不,这一切都不是,”尤里安想,“他们对我隐瞒了主要的东西。”
普里斯克效法毕达哥拉斯,五年保持沉默;不吃任何有生命的东西;不穿毛纺织物和皮鞋;服装的料子完全是植物纤维,跟吃的一样;他穿着纯亚麻织的毕达哥拉斯式的白披风,用棕榈叶子编的鞋。他说:“在我们这个时代,主要的是善于沉默和考虑如何死得有骨气。”普里斯克有骨气,蔑视所有的人,等待着他所说的毁灭——基督教徒战胜多神教徒。
每逢谈到神祇的时候,克里桑菲乌斯都很狡猾而且谨慎小心,仰脸望天,让人相信他不善于谈论神祇,因为对此一无所知,以前知道一些,但早已忘记了,并且劝说别人也忘掉;至于魔法、奇迹、预兆等等,他连听都不想听,说这一切都是骗人的,是罗马帝国法律所禁止的。
尤里安吃饭不香,睡眠很少;由于焦虑而血液沸腾。每天早晨醒来,他所想的都是:“就在今天吧?”
他向巫术哲学家们打听神秘祭典和奇迹的情况,这些可怜的人被吓坏了,感到他很讨厌。有些人,特别是克里桑菲乌斯嘲笑他;他带着狐狸般的狡猾的冷笑,习惯性地表示同意他的意见,尽管他本来认为是最荒唐的。
埃德修斯是一个聪明的,但胆小怕事的和善的老头,有一次对尤里安说:
“孩子,我想要安安静静地死去。你还年轻。别再纠缠我啦:去找我的学生吧,他们会向你揭示一切。是的,有许多事情我们害怕谈论……你一旦了解了秘密,也许会由于自己生下来只是个人并且至今还是个人而感到羞愧。”
来自敏德的欧塞比乌斯是埃德修斯的学生,是个神经质的人,而且很好嫉妒。
“再也没有奇迹了,”他向尤里安宣布说,“你别等了。人已经让神厌恶了。魔法纯粹是胡扯,相信它的人都很愚蠢。可是,如果你对哲理感到腻烦了,而且你一定想要上当受骗,那么你就去找马克西穆斯。他看不起我们的辩证法,而他自己……不过,我不愿意说朋友的坏话。你最好是听听不久前在一个地下的赫卡忒神庙里发生了什么事,马克西穆斯把我们带到那里去展示自己的本领。我们走进去,向女神祈祷,然后他说:‘各位请坐——将要看到奇迹。’我们都坐下了。他往香炉里扔了一粒神香,嘴里念念有词,可能念的是咒语。我们清清楚楚地看到赫卡忒的塑像笑了。马克西穆斯说道:‘别害怕,各位马上就会看到女神手里的两盏神灯将要亮起来。看呀!’没等他说完,神灯果然亮了。”
“奇迹创造出来了!”尤里安惊叹道。
“是的,是的。我们全都困惑不解,竟然趴到地上了。可是我走出神庙以后心里却想:‘这是怎么回事呢?马克西穆斯所做的算得上是哲理吗?你读读书吧,读读毕达哥拉斯、柏拉图、波菲利的书吧——在那里才能找到哲理。用神圣的辩证法使心灵净化——岂不比任何奇迹都美好吗?’”
尤里安已经不再听了。他用炯炯的目光看着欧塞比乌斯苍白憔悴的脸,临走时说道:
“你还是留着你那些书和辩证法吧。我想要的是生活和信仰。难道离开奇迹,信仰能够存在吗?谢谢你,欧塞比乌斯。你给我指出一个人,他正是我早就寻找的。”
哲人面带恶毒的冷笑,看着他的背影,说道:
“好吧,君士坦丁的侄子,你不会比自己的叔父走得更远。苏格拉底为了获得信仰并不需要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