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城堡有十分钟的路程,可是道路陡峭,崎岖不平。风一阵一阵地刮得很紧。树枝惊恐而病态地抖动着。上面,透过树枝的空隙,可以看到城堡灯火通明的窗户。从那里传来乐曲声。
国王正在跟一小伙特选的人物一起进晚餐,由于一桩他特别喜欢的玩笑而觉得很开心:他强迫一些年轻的宫廷淑女用特制的银高脚杯饮酒——从杯子的边沿直到底座上,刻着不堪入目的淫秽图画;他观察着这些淑女的各种表现:有的哈哈大笑,有的涨红了脸,羞愧得哭了起来,有的大发脾气,有的捂住眼睛不看,有的故作糊涂,看见了而不明白。
国王的亲妹妹玛加瑞塔公主也在其中——她绰号“赛珍珠”,招人喜欢的本领,对于她来说“比穿衣吃饭还得心应手”。可是她虽然让所有的人神魂颠倒,但对他们又一律冷若冰霜,只是对哥哥怀着一种奇怪的超常的情爱:她觉得他的弱点恰恰是他的长处,他的罪恶是美德,那张浮努斯的面孔成了阿波罗的圣容。为了他,如她本人所说的,她每时每刻都准备着“不仅活着的时候让自己的肉体随风飘散,而且死后也要把自己不朽的灵魂贡献给他”。有个传闻说,她爱他超过了妹妹爱哥哥世俗上所能允许的限度。
起码是弗兰西斯滥用了她的情爱:不仅在她生病时,在遇到困难和发生危险的情况下利用她的效劳,而且照旧干着自己那些寻花问柳的风流韵事。
那天晚上用那种不堪入目的高脚杯饮酒的还有一位新来的女宾,这是一个还非常年轻的少女,几乎还是个孩子。她是一个古老世家的继承人,是玛加瑞塔在偏僻闭塞的布列塔尼找到的,进宫以后就开始得到国王陛下的欢心。这个姑娘没有必要装腔作势:她也的确不懂得高脚杯上那些淫秽图画是什么意思,只是人们把好奇的和讥讽的目光集中到她身上,她的脸上才现出红晕。国王非常高兴。
下人禀报了列奥纳多的到来。弗兰西斯吩咐接见,并且跟玛加瑞塔一起前去迎接。
画家不知所措地垂下目光,穿过一个个灯火通明的大厅,从一队队宫廷淑女和文雅的男士中间走过,一道道惊奇的讥笑的目光迎送着他:这个身材高大的老头生着长长的白发,脸色阴沉,目光怯懦到了野蛮的程度,他散发着另一个世界的气息,犹如一个人从外面带进屋子里一股寒气,让这些无忧无虑的和轻浮的人感到寒冷。
“啊,列奥纳多先生!”国王向他表示欢迎,又按照习惯拥抱了他,“稀客!吃点儿什么?我知道,你不吃肉——也许可以来点儿蔬菜或水果?”
“谢谢,陛下……请原谅,我想要对您说两句话……”
国王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你怎么了,朋友?不是病了吧?”
他把他带到一旁,指着妹妹说:
“她不碍事吧?”
“噢,不,”画家说,向玛加瑞塔点点头,“我斗胆地祈求陛下为我办件事……”
“你说吧。你知道,我永远高兴为你效劳。”
“陛下,我说的还是那件事——就是关于您想要购买的那幅画,也就是蒙娜丽莎的肖像……”
“怎么?又是它?你为什么当时没有说?真是个怪人!我认为——我们在价钱上达成了一致。”
“我指的不是钱的事,陛下……”
“是什么?”
列奥纳多又感到弗兰西斯那种和蔼亲善的目光下面隐藏着一种神情:不准谈《乔昆达》。
“陛下,”他尽了最大努力,终于说道,“陛下,请您发发慈悲吧,别拿走我的这幅肖像!它早晚总会是您的,我不需要钱:只请求您让我留一段时间——留到我死的时候……”
他笑了,没有把话说完,用祈求的目光看着玛加瑞塔。
国王耸了耸肩膀,脸色阴沉下来。
“陛下,”公主插进来,“请您满足列奥纳多先生的要求吧。他不过分——您就发发慈悲吧!”
“您也站在他的一面?这原来是一场阴谋!”
她把手放在哥哥的肩上,伏在他的耳朵上说:
“您怎么没有看出来?他至今还在爱着她……”
“可是她已经死了!”
“那又怎样?难道死者就不爱吗?您也说,她在肖像上就是活的。行行好吧,亲爱的哥哥,把这个关于过去的记忆就留给他吧,别让老人伤心难过……”
弗兰西斯的头脑里闪现出一个半遗忘了的学校书本上的概念——那说的是永远心连心,非人世间的爱情,骑士的忠诚,于是他想要当个宽宏大度的人。
“愿上帝保佑你,列奥纳多先生,”他带着有些讥讽的笑容,说道,“看样子是拗不过你。你算是找到了为你说好话的人。你就放心好了,我成全你的愿望。可是要记住:画归我所有了,你可以提前得到钱。”
他拍了拍画家的肩膀。
“别担心,我的朋友:我向你保证——任何人都不会让你跟你的蒙娜丽莎分手!”
玛加瑞塔的眼睛里噙满泪水:她嫣然一笑,把手伸给画家,列奥纳多默默地吻了一下。
奏起了音乐,舞会开始了,跳舞的人成双成对地旋转起来。
这个奇怪的与大家迥然不同的客人从他们中间穿过去,好像一个幽灵,重新消失在漆黑的如地狱一般的夜幕之中,任何人都不再提起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