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在这个季节里,道路特别难行——经过皮埃蒙特到达都灵,顺着波河的支流多里亚-里帕里亚河峡谷,然后穿越科尔-德-弗莱乌斯山中通道,直奔塔博峰和谢尼斯峰中间的山口。
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他们就从博多内基亚镇上路了,为的是天黑以前能赶到山口。
可以骑的和驮行李的骡子走在山谷边缘上,沿着一条狭窄的小径向上攀登,蹄子踩在石头上发出咔咔的响声,挂在脖子上的铃铛发出叮当声。
快到中午的时候,下面河谷里已经散发着春天的气息,可是山顶上还是冬天。没有风,空气稀薄而干燥,因此并不感到很冷。天刚破晓,山谷里,瀑布的流水冻成冰,像钟乳石一样,闪着晶莹的白光,山梁的陡坡上,枞树的塔形树冠上覆盖着积雪,但却黑黝黝的——那是因为夜色的阴影还没有退去。上面,在苍白天空的衬托下,阿尔卑斯山的雪峰已经清晰可见,仿佛是从里面照亮了。
在一个拐弯的地方,列奥纳多疾走了几步:他想要从近处看看山峰。向导说,侧面的人行小径更加狭窄难行,一直通向一座桥,骡子也得通过这座桥,于是列奥纳多便跟弗兰切斯科一起攀登附近的一个陡坡,从那里可以看到山峰。
铃铛声停了,变得寂静起来,就像最高的山上常有的那样。旅人听到了自己心脏的跳动,还有偶尔传来的隆隆的雪崩声,好像雷鸣一样,从四面八方重复着回声。
他俩越攀越高。
弗兰切斯科用手搀着列奥纳多。——这个学生想起了多年前在曼德洛村康皮奥内山脚下,他俩一起在铁矿井里顺着可怕的溜滑的台阶走进地下的无底深渊:那时列奥纳多抱着他,可是现在弗兰切斯科却搀扶着老师。那里是在地下,但也跟这里在高山上一样寂静。
“您瞧,您瞧,列奥纳多先生,”弗兰切斯科看着突然出现在他们脚下的深谷,叫道,“又是多里亚-里帕里亚峡谷!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马上就到山口了,再就看不见它了。”
“那里是伦巴第,意大利。”他小声补充道。
他的眼睛闪烁着喜悦和悲哀的光芒。
他用更小的声音重复说:
“最后一次……”
老师朝着弗兰切斯科指的那个方向望去,那里就是祖国,他的脸一直没有表情。他默默地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前方清晰地显现出塔博峰、谢尼斯峰,罗乔-梅洛内终年不化的雪峰和冰川。
他没有感觉到累,现在走得很快,弗兰切斯科在下面悬崖的边缘上磨磨蹭蹭地跟意大利告别——落在他的后面了。
“您往哪儿走,您往哪儿走,老师?”弗兰切斯科从远处朝他喊着,“难道您没有看见——小路已经到头了!不能再往上走了。那面是山涧。小心!”
可是列奥纳多没有听,继续往高处攀登,越攀越高,下面是令人头昏目眩的万丈深渊,可是他却迈着坚定的步伐,像年轻人一样轻盈,仿佛是长上了翅膀。
在苍白天空的衬托下,冰川雪峰更加清晰分明,仿佛是上帝在两个世界中间竖起的一堵巨大的墙壁。它们吸引着他,仿佛翻越过去,就是他一直渴望认知的那个最后的秘密。那些可亲可爱的雪峰,虽然有深不见底的深渊把他与之隔开了,可是他却觉得近在咫尺,仿佛是伸手可触,雪山在望着他,好像是死人在看着活人——永远露出微笑,跟乔昆达的微笑一样。
列奥纳多苍白的脸被雪山的反光给照亮。他也跟它们一样,在微笑。他望着这些晶莹明亮的冰山以及像冰一样冰冷的明亮的天空,想着乔昆达和死亡,好像是在想着同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