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廷寝宫秘密总管走到教皇身边,伏在他耳朵上说了几句。博尔吉亚表现出很担心的样子,穿过隔壁的房间继续往前走,经过一个用壁毯掩饰着的小门,来到一条狭窄的拱形走廊,这里被火炬照得通明,给蒙雷亚勒枢机主教下毒药的那个厨师等候着他。毒药分量不足,病人在康复,这个消息已经传到亚历山大六世的耳朵里。教皇详细地询问了厨师一切细节,最后终于相信,虽然枢机主教的健康状况暂时有所好转,但他过两三个月之后必定死亡。这样更有好处,因为能够排除各种怀疑。
“可是毕竟,”他心想,“很可怜这个老头!他为人欢快,随和,是教会的好儿子。”
他伤心地叹了口气,低下头,纯朴地噘起那双绵软的厚嘴唇。
教皇并没有说谎:他的确很可怜枢机主教,假如不伤害他而能够夺取他的钱财——他会很幸福的。
返回接待室的时候,他来到自由艺术大厅,这里有时充作举行小型友好午餐会的餐厅。他看见餐桌已经铺上桌布,感到饿了。瓜分地球的事推到午餐之后。教皇邀请来宾们到餐厅去入席。
餐桌上摆着水晶瓶,里面插着白色的鲜花,这是百合花,是圣母报喜之花,教皇特别喜欢,因为这种花的贞洁之美让他想起卢克莱西娅。
菜肴并不奢侈:亚历山大六世在饮食方面是很有节制的。
乔万尼站在教廷侍从堆里,听着餐桌上的谈话。
教廷财务总管唐·璜·洛佩斯提起今天圣上与塞萨尔争吵的事,仿佛根本没怀疑这是装出来的,尽力为公爵辩护。
大家都附和他,纷纷称赞塞萨尔的德行善举。
“咳,不,不,别说了!”教皇故作不满的样子摇着头,“我的朋友们,诸位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他惹出什么祸来。请记住我的话,他得让我们大家都跟着遭殃,而他自己得捅出大娄子……”
可是他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当父亲的骄傲。
“他究竟像谁?诸位都了解我:我可是为人纯朴,实实在在。头脑里想什么,嘴里就说什么。可是塞萨尔,上帝才了解他——他一直保持沉默,总是掩掩藏藏。先生们,诸位可相信,我有时向他叫喊,骂他,可是自己也害怕,是的,是的,害怕自己的儿子,因为他很有礼貌,甚至过于有礼貌了,他突然看着你,你觉得心像刀割的一样……”
来宾们更加起劲地维护公爵。
“好了,我知道,知道,”教皇狡猾地微笑着说道,“诸位爱他,把他当成亲生的儿子,可是也别伤害我……”
“诸位一直说他如何如何,”老头子继续说,眼睛已经流露出不可遏制的喜悦之情,“但我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诸位:你们任何人就连做梦都想不到塞萨尔是个什么东西!噢,我的孩子们,请听我说——我要向诸位敞开我心中的秘密。我在他身上看到的并不是我的荣耀,而是某种最高的天意。——曾经有过两个罗马。第一个靠着利剑的权势把各国人民收拢在一起。可是靠着利剑得到的东西却毁于利剑,所以罗马灭亡了。世界上统一的政权不存在了,各国人民散了,像是没有牧人的羊群。可是世界不可能离开罗马而存在。于是新的罗马想要用宗教精神把各国人民聚拢在一起,然而各国人民并没有去找它,因为据说主教将用铁的权杖放牧他们。宗教的权杖对于世界没有权威。在历任教皇中间,我是第一个为上帝的教会提供这种利剑的,这种铁的权杖,可以用它来放牧各国人民,把他们聚拢在一起,使之成为一个统一的羊群。塞萨尔就是我的利剑。于是两个罗马,两把利剑结合在一起,教皇将成为恺撒,恺撒将成为教皇,宗教精神的王国以利剑王国为基础,将建成最后一个永恒的罗马!”
老头沉默了,抬起眼睛望着天棚,那上面血红色的兽像太阳一样,金光灿灿。
“阿门!阿门!一定会实现!”罗马教廷的高官显宦们和枢机主教们附和着说。
大厅里变得气闷起来。教皇有些头晕,与其说是因为喝了酒,不如说是因为陶醉于儿子的伟大。
大家走到凉台上——朝着贝尔韦德雷庭院的那个凉台。
下面,教皇的马夫正在把牡马和牝马从马厩里牵出来。
“喂,阿隆索,放开缰绳!”教皇向马夫长喊道。
马夫长明白,下了命令。牡马和牝马的交配是教皇最喜欢的开心活动。
马厩的大门开了,长鞭子响起来,整个庭院响起马欢快的嘶叫,马群分散在院子各处,牡马追逐着,并且爬到牝马的背上。
教皇在教廷的高官显宦和枢机主教们的簇拥下,长久地欣赏着这一景观。
可是他的脸色逐渐地阴沉起来:他想起了几年前跟卢克莱西娅一起观赏这种娱乐活动时的情景。女儿的形象出现在他的眼前,像活的一样:浅头发,蓝眼睛,略略肥厚的肉感的嘴唇——很像父亲,鲜花一般美丽,珍珠一般柔和,无限温顺,安详,作恶而不知恶,虽造孽但纯洁无瑕。他也想起了她现在的丈夫费拉拉公爵阿芳索·德斯特,不禁感到愤恨和憎恶。他为什么要把她嫁给他呢,他为什么同意这门婚事呢?
…………
他深深叹了口气,低下头,仿佛是突然感到背上压着老年的重轭,然后教皇返回接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