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六世结束了与使臣谈话,跟自己的总秘书官,佩鲁贾枢机主教弗兰切斯科·雷莫利诺——此人当年曾参与过对吉罗拉莫·萨沃纳罗拉修士的审判和处决——谈了起来。总秘书官手里拿着一份准备好的关于对图书建立宗教审查制度的训谕等候教皇签字。教皇本人亲自构想和拟定了这份训谕。
训谕中说:“兹认为印刷机为有益的,此项发明可以使真理永世长存,让人人皆有可能接受它,然而必须防止出现有损于教会的鼓吹自由思想和蛊惑人心的邪恶著作,特此宣布:非经教会首长——教区主教或副主教允许,严禁印刷任何书籍。”
教皇听罢训谕,扫视了各位枢机主教,像通常一样,问道:
“Quod videtur?诸君以为如何?”
“除了印刷的书籍之外,”阿博雷亚发表不同意见,“是否还应该采取措施禁止手写的著作,诸如致保罗·萨维利那样的匿名信?”
“我知道,”教皇打断了他的话,“伊雷达拿给我看了。”
“既然圣上已经获悉……”
教皇直盯着枢机主教。枢机主教窘迫得不知所措。
“你想说:我为什么没有开始侦查,没有揭露肇事者?噢,我的孩子,既然我的指控者所说的话全是真的,别无其他,那么我为什么要缉捕他呢?”
“圣父!”阿博雷亚大吃一惊。
“是的,”亚历山大六世严肃认真而又感人肺腑地继续说,“我的指控者是正确的!最后一个罪人就是鄙人——鄙人既是窃贼,又是盘剥者,同时还是杀人者!我胆战心惊,不知在人类的法庭上把我的脸藏到何处——而在基督的可怕的法庭上即使是恪守训诫的人都难以得到辩护,那又将如何呢?然而天主是有生命的,我的灵魂是有生命的!为了我这个罪大恶极的人,我的上帝头戴荆冠,脸上挨打,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只消用他的一滴血就足以把我这样的人洗刷得比雪还洁白。指控者们呀,你们都是我的弟兄,你们中间有谁体验过上帝博大的仁慈,谈到罪人时能够说:他受到了惩罚?虽然恪守训诫者得到法庭的宽恕,但我们毕竟是罪人,只能恭顺和悔罪,因为我们深知,没有罪孽就没有悔罪,不悔罪就不能得救。我造孽,然后悔罪,再造孽,然后再赎罪,像是收税人和荡妇一样。天主呀,我像是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强盗一样,颂扬你的名字!既然不仅人们,也许是跟我一样的罪人,而且就连天使,天上一级、二级和三级天使都谴责我,摈弃我——那么我就不能沉默,绝不停止向我的保佑者圣洁的贞女哭诉——我知道,她定会宽恕我,宽恕我!”
他抽泣起来,肥胖的身躯不停地颤抖,双手伸向大厅门顶上平土利鸠壁画里的圣母。许多人认为画家根据教皇本人的愿望在这幅壁画里让圣母与美丽的罗马女人朱莉娅·法涅泽——亚历山大六世的情妇,塞萨尔和卢克莱西娅的母亲十分相像。
乔万尼看着和听着,却不能理解:这是什么——是滑稽表演还是信仰?也许是二者兼而有之吧?
“我还要说一点,我的朋友们,”教皇继续说,“辩护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颂扬天主。写信给保罗·萨维利的那个人把我叫作异端。我以上帝的名义证明——我是无辜的!你们自己……不,你们当着我的面不说真话,可是,伊雷达,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你看到了我的心,你不是谄媚者——弗兰切斯科,你告诉我,我在上帝面前是异端吗?”
“圣父,”枢机主教怀着深厚的感情说道,“我怎能责备你呢?就连你的最凶恶的敌人如果读过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著作《神圣罗马教会之盾》,都应该承认你绝对不是异端。”
“你们可都听见了,听见了吗?”教皇指着伊雷达,像个孩子似的,认真地说道,“既然他把我解脱了,那么就是说,上帝也会宣布我无罪。我有罪过,可是我的罪过并不在于当今的自由思想、大逆不道的智慧,而在于别的方面!我不曾产生过一个反叛上帝的念头,不曾产生过丝毫的怀疑,借以玷污自己的灵魂。我的信仰是纯洁的,坚定不移的。就让这项关于书刊审查的训谕成为上帝教会新的金刚石的精神之盾吧!”
他拿起笔来,在羊皮纸上写下一行幼稚难看的大字:
“Fiat.照此办理。Alexander Sextus episcopus servus servorum Dei.亚历山大六世,大主教,天主的奴仆的奴仆。”
教廷印刷物委员会的两名西多会派修士在羊皮纸上打一个洞眼,穿上一条丝带,绑上一个铅球,用钳子夹扁,上面压出教皇的名字和一个十字架。
“如今我们把你的奴仆放出去!”伊雷达小声说道,向天上抬起那双凹陷的眼睛,燃烧着疯狂的嫉妒之火。
他的确相信,如果把博尔吉亚的一切罪恶放在天平的一端,而另一端放上这道关于宗教审查的训谕——那么天平这一端的分量会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