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年满十三岁那年,父亲把他从芬奇村接到自己在佛罗伦萨的家里。从那时起,列奥纳多便很少回故乡来。
1494年——那时画家正在米兰公爵宫廷任职——他的一篇日记里保留下来一段简短的,但跟通常一样谜一般的记载:
“1493年6月16日,卡塔琳娜到来。”
通常认为这里所说的是雇佣来料理家务的女佣。但实际上这指的是列奥纳多的母亲。
丈夫阿卡塔布里加·皮埃罗·德尔·瓦卡死后,卡塔琳娜感到自己也不久于人世,于是想要在死前见上儿子一面。
她加入从托斯卡纳到伦巴第去朝拜圣徒安布罗斯的圣骨和基督的圣钉的队伍,来到米兰。列奥纳多怀着极其尊敬的心情亲切地接待了她。
他在母亲面前跟以前一样感到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小纳多,夜里赤着脚偷偷地跑去找她,钻进她的被窝里,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
老太太见到儿子以后想要回到故乡去,可是他挽留了她,在韦切利城门外的圣基亚拉女子修道院租了一间净室,把她安置在那里,对她精心照料,关怀备至。她生病卧床不起,但坚决拒绝住到他的房子里去,免得给他添麻烦。他把她安置在弗兰切斯科·斯福尔扎公爵修建的米兰大医院,这是米兰最好的医院,像辉煌的宫殿一样漂亮和舒适,每天都去看望她。在她临终前的日子里,他没有离开过病床。但是朋友,甚至学生中间没有任何人知道卡塔琳娜住在米兰。他在自己的日记里也几乎没有谈到过她。只有一次提及,而且是一笔带过,那是谈到一个少女的面容时提到的:原来母亲病危时他在医院里看见一个少女受到重病的折磨,十分痛苦,用他的说法,她的脸是“奇妙的”:
“乔万尼娜——奇妙的脸——在医院里问问卡塔琳娜。”他最后一次亲吻她那已经冰凉的手时,他觉得他现有的一切皆归功于芬奇村这个贫穷的农妇,这个温顺的山里女人。他给她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好像卡塔琳娜并不是安基亚诺小酒馆普通的侍女,而是位贵妇。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公证人的精确性,他在日记里有时毫无必要地记下给安得雷亚·萨拉伊诺做新衣服买纽扣、绣银带子和粉红缎子各花了多少钱,同样,也记下了给母亲送葬的各种开销。
只是过了六年,即1500年,摩罗公爵垮台之后,他准备离开米兰前往佛罗伦萨,临行前收拾行李时在柜子里找到一个精心捆绑的小包裹。这是一件乡下的小礼物,是卡塔琳娜从芬奇村带来的,里面有两件她亲手纺织的灰色粗布衬衣和三双山羊绒的袜子,也是她亲手编织的。他没有穿,因为已经习惯于穿细布衣服了。可是现在,他突然看见这个被遗忘在科学书籍、数学器具和各种机器中间的小包裹,感到心里充满了惋惜之情。
打那以后,他长期浪迹天涯,从一个地方流落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个城市流落到另一个城市,但是他从来也没有忘记随身带上这个并不需要的只装着两件衬衣和三双袜子的小包裹,每一次都不让别人看见它,尽量把它跟那些最珍贵的东西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