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米兰城堡投降的十天以前,特里乌齐奥元帅就在一片“法兰西!法兰西!”的热烈欢呼声中进入被征服的城市米兰,同时各教堂也钟声齐鸣。
国王进城的日期定在10月6日。市民们准备隆重欢迎。
为了举行盛大的游行,商会会长们从大教堂的圣器间里取出两尊天使像。早在五十年前,亦即安布罗西亚共和国以前的时代,这两尊天使像体现了人民自由的天才。可是由于年代久远,能够使镀金翅膀活动的弹簧陈旧了,已不起作用。会长们把它交给前公爵机械师列奥纳多·达·芬奇修理。
这时,列奥纳多正在忙于发明新的飞行器。一天清晨,天还很黑,他正在绘制图纸和进行数学运算。翅膀很轻的芦苇骨架上绷着类似薄膜一样的塔夫绸,这新的翅膀不同于以前的那个飞行器,不像是蝙蝠,而像是一只大燕子。一只翅膀已经做好,立在地板上,上端触到天花板;在翅膀底下,亚斯特罗正在忙活修理米兰公社时期的两尊木制的天使像,把损坏了的翅膀修好。
这一次,列奥纳多决定尽可能在近处观察飞鸟身体的构造,它的本质能为人提供一个飞行器的范例。他仍然把飞行的奇迹寄托在力学原理上。看样子,凡是能够认识的他全都掌握了,可是,他仍然感到飞行中还有一些未解的秘密,不能寄希望于任何力学原理。又像以前历次试验一样,他再一次缩小了把天然的创造和人手的创造、活的动物机体和死的机器隔离开的距离,他觉得他正在向着不可能的事奋进。
“好啦,感谢上帝,完成了!”亚斯特罗安上弹簧,惊喜地叫道。
天使扇动起沉重的翅膀。室内产生了一股气流——那只大燕子又轻又薄的翅膀也扇动起来,好像活的一样。铁匠带着无法形容的柔情看着它。
“这两个木头东西让我白白浪费了多少时间!”他指着天使嘀咕道,“可是现在,老师,随您的便吧,我可是不做完这两个翅膀,说什么也不离开这里。请把尾部的图纸给我。”
“还没有画好,亚斯特罗。等一等,还得再琢磨琢磨。”
“怎么,老师?您三天以前就答应了……”
“有什么法子呢,朋友!你知道,我们的鸟尾巴是代替舵的。这里稍有差错,就会前功尽弃。”
“那好吧,您是最清楚的。我等着,可是现在第二只翅膀……”
“亚斯特罗,”老师说,“你就等等吧。否则我担心又不得不更动什么……”
铁匠没有回答。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用细牛筋绑着的芦苇骨架并且把它翻转过来。然后,他突然向着列奥纳多转过身来,用低沉的声音说:
“老师呀,老师,您别生我的气,可是如果您运算起来没完没了,不能用这个机器飞行,我可顾不得您的力学了,我要飞行,是的,我不能再忍受下去了,没有这种力量!因为我知道:如果这次也……”
他没有把话说完,就转过身去。列奥纳多仔细地看了看他那张颧骨很高的倔强的脸,知道他的头脑里只有一个不可动摇的压倒一切的疯狂念头。
“先生,”亚斯特罗最后说,“您最好是直截了当地说吧,我们到底是飞还是不飞?”
他的话里有一种恐惧和期望,列奥纳多没有勇气说出真实情况。
“当然,”他把头低下,回答道,“没有进行试验之前,无法知道;不过我想,亚斯特罗,我们能飞……”
“那好,这就够了,够了!”铁匠兴奋地把手一挥,“我再也不想听了!既然您说我们能飞——这就是说,我们能飞!”
他看样子本想要坚持,可是办不到,便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很天真。
“你怎么了?”列奥纳多感到很吃惊。
“对不起,先生。我总是妨碍您。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打这以后决不会了……您信不信,我一想起米兰人、法兰西人、摩罗公爵、法兰西国王,我就十分激动——既可笑又可怜:他们忙忙活活,打来打去,自以为在进行一桩伟大的事业——可是不过是一些虫子爬来爬去,是一些没有翅膀的小甲虫!他们之中任何人都不了解在准备着什么样的奇迹。您只要想想,先生,他们一旦看见有人用翅膀在空中飞翔,将会惊得目瞪口呆。这已经不是木制的天使,只会扇动翅膀让百姓们开开心!他们看见了还不会相信,会以为是神仙。当然啦,不会把我当成神仙,很可能把我当成鬼,可是您要是用翅膀飞翔,那可真的像神仙一样。也许他们会说——是反基督。他们会害怕的,跪到地上给您叩头。您可能随便对待他们。我认为,老师,到那时就不会有战争、法律、主人和奴隶了——一切都会变样了,开始一个新的时代,我们现在想也不敢想。各国人民联合起来,展翅翱翔,像天使合唱队一样,唱着赞歌……噢,列奥纳多先生!天主哇!天主哇!——难道可是真的?”
他仿佛是在说梦话。
“可怜的!”列奥纳多想,“痴迷了!恐怕是要发疯。我对他得怎么办呢?怎样把真实情况告诉他呢?”
就在这工夫,房子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后来又是人说话和走路的声音,最后有人敲起工作室关着的门来。
“来了些什么不该来的人?这些该死的!”铁匠气愤地叨咕着,“什么人?见不到师傅。他离开米兰了。”
“是我,亚斯特罗!我是路加·帕乔利。看在上帝的分上,快开门!”
铁匠开了门,把修士放进来。
“您出了什么事,路加教兄?”画家打量着帕乔利惊慌的面孔,问道。
“不是我出了什么事,列奥纳多先生——不过也可以说是我出了事,可是等以后再谈它,现在……噢,列奥纳多先生!……您的大型雕塑……加斯科涅的弓弩手——我刚刚从城堡来,亲眼看见了——法兰西人在毁坏您的雕塑……快走,跑去看看!”
“为什么?”列奥纳多平静地反驳说,只是他的脸色有些煞白了,“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怎么?得了吧!您的伟大作品在毁灭,您不能对此置之不理,不闻不问。我有见戴拉特莱穆尔的通行证。得去想想办法……”
“反正一个样,来不及了。”画家说。
“来得及,来得及!我们照直走,穿过菜园,跳过篱笆。只是得快!”
列奥纳多被修士拉着走了出去,他俩几乎是跑着向米兰城堡奔去。
路上,路加向他讲了自己的不幸遭遇:昨天夜里,瑞士雇佣兵洗劫了帕乔利居住的圣辛普利恰诺神父窟——喝醉酒之后就胡闹起来,在一个净室里找到一个水晶的几何体,说这是魔鬼妖术用品,是“占卜用的水晶”,便给摔得粉碎。
“我碍了他们什么事,”帕乔利愤怒地说,“我那无辜的水晶又碍了他们什么事?”
他俩来到城堡的广场,在南大门菲拉列特塔楼附近吊桥上看见一个打扮讲究的法兰西年轻人,只见他的周围跟着一群随从。
“日利先生!”路加喊道,并且向列奥纳多解释说,这位日利先生是法兰西国王陛下的驯鸟师,专门训练黄雀、喜鹊、鹦鹉、鸫鸟啼鸣和学人语——在宫廷里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据传,在法兰西,日利先生吹起笛子来,跳舞的不只是喜鹊。帕乔利早就打算向他进呈自己的著作——《神圣的比例》和《数学总论》——这两本书装帧都很考究。
“路加教兄,请您不要为我操心,”列奥纳多说,“您去见日利先生吧;要是有什么事,我一个人也能办。”
“不,以后再去找他,”路加窘迫地说,“或者这么办吧?我先去找日利先生,马上就来,只是问问他要到哪儿去——然后找您。您暂时直接去见戴拉特莱穆尔先生……”
头脑机灵的修士提起褐色袈裟的下襟,赤着脚在吊桥上小跑起来,朝着国王的驯鸟师追去。
列奥纳多经过吊桥,进入米兰城堡名叫“马尔斯战场”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