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宫黑黝黝的端庄挺拔的塔楼前,紧挨着奥尔康尼敞廊,用木板搭成一座八角形的金字塔,高30肘,宽20肘,共分15层,每一层都摆放着准备焚烧的物品。
最底下的一层汇集了小丑的假面具、服饰、假发、假胡须和举行狂欢活动用的其他许多道具;往上三层放着自由思想的书籍,从阿那克瑞翁和奥维德一直到薄伽丘的《十日谈》和浦尔契的《摩尔干提》;书籍的上边是妇女用品:擦脸膏、香水、镜子、粉扑儿、指甲锉、卷发器、睫毛镊子;再往上——乐谱、诗琴、曼陀铃、纸牌、象棋、滚球和其他球类——人们娱悦魔鬼用的一切游戏用品;然后——诱人产生邪念的绘画、美女肖像;最后在金字塔的顶端——多神教诸神、英雄和贤哲的彩色蜡雕和木雕面具。最上边耸立着一个巨大模型——作为一切“无用废物和奢侈品”的始祖的魔鬼的形象,里面充填着硫黄和火药,全身毛茸茸的,涂着怪诞的颜色,生着山羊蹄子,很像古代的牧神潘。
天开始黑了。空气凉爽洁净。天上繁星闪烁。广场上人潮涌动,但庄严肃穆,犹如在教堂里一般,只能听到衣服的簌簌声和人们的窃窃低语声。萨沃纳罗拉的门徒们吟唱起被称作“感伤诗”的圣诗——laudi spirituali来。韵律和曲调跟从前狂欢节吟唱的一样,只是改成了新词。乔万尼听着,不由得觉得哀伤的内容与欢快的曲调十分不和谐。
Tre di fede e seu d\'amore,
To tre once almen di speme,
要把三分爱、
三分信仰、六分希望、
两分忏悔掺和在一起,
放进祈祷的火里燃烧:
在火里烧上三个小时,
再加上精神的
哀伤、悲痛、恭顺,
加到足够的分量,
就能得到神智。
在“比萨人之盖”里,一个戴着铁框眼镜的人扎着皮围裙,头发抹着油,编成一条发辫,上面扎着带子,粗糙的手上长满老茧,他在一群手艺人面前布道,这些手艺人看样子跟他一样,也都是“感伤的”。
“我是鲁贝托,不是高官,也不是显贵,只不过是佛罗伦萨的一个普通裁缝,”他一边说,一边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胸脯,“我的弟兄们呀,我告诉你们,耶稣是佛罗伦萨的国王,多次向我显灵,详细地解释了上帝所需要的新的治国方式和法律。你们希望没有穷人和富人,没有高官和子民,希望人人平等吗?”
“希望,希望!说下去,鲁贝托,怎样才能办到?”
“假如你们有了信仰,就很容易办到。一、二——就成了!首先,”他用右手的食指把左手的大拇指掰弯,“什一所得税。其次,”他又掰弯一个手指,“全民的神启议会……”
然后,他停下来,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不慌不忙地咳嗽两声,呆板的脸上显露出倔强的志得意满的神情,用单调的嘶哑的声音开始解释什么是什一税和神启议会。
乔万尼听着听着,不禁感到厌倦了。他便向广场的另一端走去。
这里,修士们正在忙着做最后的准备,在昏暗中走来走去,好像是一些幽灵。向担任总指挥的多米尼科·布昂维奇尼走来一个拄着双拐的人,只见此人还不算太老,也许是因为麻痹症所致,双手和双腿都不停地颤抖,耷拉着眼皮;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好像是一只被射伤的鸟不停地扇动着翅膀。他递给修士一卷纸。
“这是什么?”多米尼科问道,“又是一些图画吗?”
“人体解剖图。我把它给忘了。昨天睡梦中听见一个声音:桑德罗,你的画室棚顶上的箱子里还有‘无用的废物和奢侈品’——我爬起来,去找这些裸体画。”
修士接过那卷纸,露出愉快的,几乎是嬉戏的笑容,说道:
“我们就要燃起圣火,菲里佩皮先生!”
那个人看了看堆放“无用废物和奢侈品”的金字塔。
“噢,天主哇,可怜可怜我们这些罪人吧!”他叹了一口气,“假如不是吉罗拉莫师傅,我们没有进行忏悔,没有得到净化就得死掉。就是如今又有谁能知道,我们究竟能不能得救,能不能来得及用祈祷得到饶恕?”
他画了十字,然后一边数着念珠一边念起祈祷词来。
“这是个什么人?”乔万尼问站在身旁的一个修士。
“桑德罗·波提切利,制革匠马里亚诺·菲利佩皮的儿子。”那个人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