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办公厅秘书理查多·贝基走进萨沃纳罗拉的净室,他身穿很像袈裟的绸缎长袍,款式时髦,三月堇的颜色,威尼斯式打褶的袖子,玄狐皮镶边,散发着麝香味,走起路来沙沙作响。理查多·贝基先生在行为举止上掌握了假殷勤的要领,微笑时既和蔼可亲又庄重大方,目光明亮而又平易近人,刮得光光的脸上现出两个酒窝,给微笑增添了几分亲切之感,这种风度是罗马教廷高官显宦所特有的。
他灵巧地把腰一弯,亲吻了圣马可修道院院长瘦削的手,用拉丁文请求祝福,说话的语句优美,采用西塞罗式的句法,冗长而流畅。
他一开头兜了个很大的圈子,按照演说术引起好感的规则,首先提到佛罗伦萨这位布道者的名言;然后才转入正题:吉罗拉莫教兄坚决拒绝赴罗马,教皇理所当然地对此十分愤怒,但是热情地关怀教会福祉和全世界的和平,努力团结一切忠于基督的人,对待罪人不是希望他们死,而是竭力拯救他们,因此如果萨沃纳罗拉一旦悔过自新,愿意像慈父一样重新给他以宠爱。
修士抬起眼睛,小声说:
“先生,您认为教皇信仰上帝吗?”
理查多没有回答,仿佛是根本没有听清,或者是故意没有听见这个很不得体的问题,又谈起正题来,暗示说,吉罗拉莫如能乖乖地就范,那么等待着他的是枢机主教的小红帽——教职的最高官衔——然后迅速地向修士弯下腰来,用手指触了一下他的手,带着逢迎的笑容,补充道:
“只要您一句话,吉罗拉莫神父,只要一句话——小红帽就是您的了!”
萨沃纳罗拉目不转睛地盯着交谈者,说道:
“先生,假如我不屈服——不保持沉默,将会如何?假如不知好歹的修士不接受罗马紫袍的荣誉,不贪图小红帽,不停止狂吠,像一条忠实的看家狗那样,守卫着天主的房子,给任何好吃的东西也堵不住他的嘴,那又将会如何呢?”
理查多好奇地看了看他,略略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欣赏着自己修剪得很圆的如扁桃仁一般的长手指甲,整理一下手指上的戒指。然后不慌不忙地从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着的纸,打开以后递给了院长,那是一份写好的革除吉罗拉莫·萨沃纳罗拉教籍的决定,只需要教皇签字和盖上他的印玺,而且教皇在这份文件里把他叫作毁灭之子和让人厌恶的虫子——nequissimus omnipedo。
“您等着回答吗?”修士读过之后说。
教廷秘书默默地垂下头。
萨沃纳罗拉站起来,挺直身板,把教皇的训谕扔到使臣的脚下。
“这就是我的回答!您回到罗马就说,我向反基督教皇提出挑战,要求跟他决斗。我们就等着瞧——是他把我还是我把他革除教籍!”
净室的门轻轻地开了,多米尼科在门口往里面看了看。他听见院长很大的声音,便跑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门口集聚了一群修士。
理查多向门口望了几次,最后终于彬彬有礼地说道:
“我斗胆提醒您,吉罗拉莫:我受命只跟您秘密会见……”
萨沃纳罗拉走到门前,把门大敞四开了。
“听我说,”他大声喊道,“大家都听着,因为我不是向你们,弟兄们,而是向佛罗伦萨的全体人民公布这桩肮脏的交易——或是革除教籍或是赏给枢机主教的紫袍,让我从二者中间挑选!”
他那狭窄的前额下面凹下去的眼睛燃烧着怒火,丑陋的下颏颤抖着向前噘起。
“时间到了!我要讨伐你们,罗马教廷的枢机主教和其他高级僧侣们,因为你们都是异端!我要转动锁头里的钥匙,打开藏污纳垢的小箱子——把你们罗马的臭气放出来,人们在那里要窒息了。我把话说出来,你们都要吓得脸色煞白,世界的基础就要动摇,但是被你们所玷污的上帝的教会却会听到我的声音。拉撒路,走出来!于是他就起来了,从棺材里走出来……我不需要你们的法冠和小红帽!天主哇,赐给我死亡的红帽和你的受难者血淋淋的荆冠吧!”
他双腿跪下,痛哭着把双手伸向基督受难的圣像。
理查多利用这慌乱的时刻,悄悄地溜出净室,匆匆忙忙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