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进卧室,发现贝雅特里齐已经熄了灯,躺在床上——床放在房间中央的高台上,床上铺着被褥,像是一座坟墓,上面挂着天蓝色的绣银丝绸幔帐。
他脱下衣服,掀起蓬松的镶着珍珠的绣金被——很像教堂里的法衣,是结婚时费拉拉公爵赠送的礼物——挨着妻子躺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想要拥抱她,可是她却把他推开了。
“为什么?”
“放开!我想睡觉……”
“为什么,你说呀,为什么?比切,亲爱的!你得知道,我是多么爱你……”
“是的,我知道,您同时爱我们好几个,爱我,也爱切奇利娅,怕是就连莫斯科送来的那个女奴,那个红头发的傻瓜也爱,前几天你在我的更衣室角落里还拥抱她了……”
“我这是闹着玩儿……”
“谢谢这种闹着玩儿!”
“说真的,比切,最近一些日子里,你对我冷冰冰的,总是板着面孔!当然,我有过错,我知道:这是没什么了不起的小毛病……”
“您的小毛病可不少,殿下!”
她向他转过身来,恶狠狠地说:
“你怎么不知羞耻!你为什么撒谎,为什么?你以为我不了解你,没把你看透吗?请你不要认为我嫉妒。可是我不愿意——听见了吗?我不愿意当你的一个情妇!”
“不对,比切,我用自己的灵魂向你发誓——我在人世间任何时候也没有像爱你那样爱过任何人!”
她不吱声了,惊奇地听着他,不是听他说的话,而是听他说话的声音。
他的确没有说谎,或者说,起码是没有完全说谎:他越是欺骗她,就越是爱她。他羞愧,恐惧,受到良心的责备,怜悯和后悔,仿佛是因此而越发温柔起来。
“原谅吧,比切,我是这么爱你,你就原谅这一切吧!”
他俩和解了。
他拥抱着她,在黑暗中看不见她,在想象中看见了一双羞怯的纯洁的眼睛,闻到了紫罗兰和麝香的气味;他想象自己拥抱着另外一个女人,他同时爱这两个女人:这是一种罪过,却让人陶醉。
“你今天确实像个陷入情网的人。”她小声说,暗自觉得骄傲。
“是的,亲爱的,你相信吗,我直到现在也还陷在你的情网中,就跟当初一样!”
“胡说!”她冷笑着说,“你怎么不害羞?最好是想想正经事:他的病在好转……”
“路易吉·马利亚尼前几天告诉我,就要死,”公爵说,“他现在见好,但这是暂时的:一定得死。”
“有谁知道呢?”贝雅特里齐反驳说,“对他可是关怀备至……你听我说,摩罗,你的无忧无虑可真让我吃惊:你忍受欺负,像只绵羊一样,你说:权力掌握在我们手里。你不分白天黑夜地为这种权力胆战心惊,像小偷似的,对法兰西国王这个狗杂种卑躬屈节,屈从于厚颜无耻的阿芳索的恩典,阿谀奉承阿拉贡这个恶毒的女巫,真的莫如放弃这种权力更好一些!把小毒蛇留在洞中!这样过一辈子,摩罗,你想想看,得过上一辈子!这就是你所说的:权力掌握在我们手里!”
“可是医生认为,”公爵说,“这是不治之症,早晚有一天……”
“是呀,那你就等着吧:说他要死,已经十年了!”
他俩都默不作声了。
突然,她双手紧紧地搂着他,整个身子贴紧他,在他耳朵上嘀咕了一阵。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比切!但愿基督和圣母保佑你!以后永远——听见了吗?永远也别跟我说这种话……”
“你要是害怕的话——你愿意让我独自一人承担吗?”
他没有回答,过了片刻问道:
“你在想什么?”
“想桃子……”
“对了。我吩咐园艺匠挑选熟透的给他送去一些……”
“不,不是这个。我说的是列奥纳多·达·芬奇先生的桃子。你难道没有听说过?”
“怎么?”
“那是有毒的……”
“怎么是有毒的?”
“是这样。他使桃子有了毒性。是为了做一种试验。也许是一种魔法。是西多尼娅太太告诉我的。这桃子虽然有毒,但非常好看……”
他俩又都沉默了,拥抱在一起,在寂静中,在黑暗中,躺了很久,想着同一件事情,各自听着对方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
摩罗终于温柔地吻了一下她的前额,画了十字:
“睡吧,亲爱的,上帝保佑你睡个好觉!”
这天夜里,公爵夫人做了个梦,梦见金盘子里装着一些非常好看的桃子。她被桃子的美丽所吸引,拿起一个尝了尝——多汁而香甜。突然有一个声音对她说:“毒药,毒药,毒药!”她吓了一跳,可是不能停下来,继续吃下去,吃了一个又一个,她觉得她在死去,可是心里却越来越轻松,越来越高兴。
公爵也做了个奇怪的梦:好像是他在“天堂”花园里喷泉旁的草地上散步,看见远处坐着三个身穿白衣的女人,拥抱在一起,像是亲姊妹一样。他走了过去,认出其中一个是贝雅特里齐,另一个是卢克莱西娅,第三个是切奇利娅。他深感安慰,心里想:“呶,上帝保佑,终于和解了——早就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