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前,公爵为了等着打猎很快归来的夫人,去查看宫里的管理情况。他先去看马厩,那是一座带有柱廊的建筑物,很像古希腊的庙宇;然后到了新建的富丽堂皇的奶酪作坊,在那里可以品尝新鲜的奶酪。经过一排干草棚和地窖,他来到独处一隅的牲口饲养场。这里的每一个细节都使主人心花怒放:他所喜爱的红花母牛的乳房往外流淌着乳汁,一头肥壮的大母猪向刚刚出生的小猪崽发出咴咴的叫声,制作奶油用的水曲柳木桶里泛着黄色的乳脂泡沫,粮仓里装得满满登登,散发着蜂蜜味。
摩罗的脸上泛出幸福的笑容:他的家真正是所谓猪满圈,粮满仓。他回到宫里,在游廊里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黄昏了,但太阳还没有落山。从春汛时会被淹没的提契诺草场飘来浓烈的清香。
公爵环视一下自己的领地:牧场和田野里灌溉沟渠纵横,果园里栽着横竖成行的苹果树、梨树、桑树和枝头垂着一串串果实的葡萄树。辽阔的伦巴第平原繁花似锦,真是人间天堂,从莫尔塔拉到阿比亚特拉索,一直铺展到天际,在雾霭中影影绰绰地可以看见玫瑰峰顶的白雪。
“天主啊,”他深受感动,把目光抬向天空,感慨道,“一切全得感谢你!还需要什么呢?以前这里曾是一片荒原。我和列奥纳多一起开凿了运河,灌溉了这片土地,如今每一个谷穗,每一根禾秆都得感谢我,犹如我得感谢你一样,天主啊!”
传来猎犬的吠叫声、猎人们的吆喝声,柳条丛的上空掠过一只红色的诱鸟器——展开翅膀的山鹑标本,用来招引猎鹰。
主人带着宫廷总管围着摆好餐具的餐桌走了一圈,查看是否妥当。公爵夫人和各位应邀前来进晚餐的来宾鱼贯地走进大厅。列奥纳多也在来宾中间,并且要留在夏宫过夜。
做完祈祷以后,全体入席。
上来的菜肴有从热那亚用快传邮递送来的蓟菜,有肥美的鳗鲡和曼图亚人工饲养的鲤鱼,这是伊萨贝拉·德斯特的礼物,还有阉鸡胸脯肉冻。
进餐时用三个指头和刀子,没有使用叉子——当时认为叉子是不能允许的奢侈;天然水晶柄的金叉,只给女士们使用,而且是吃浆果和果酱时才用。
慷慨好客的主人殷勤地款待,一再劝大家多吃多喝。一个个连吃带喝,几乎要胀破肚皮。优雅的夫人和淑女们也都不顾羞耻,狼吞虎咽。
贝雅特里齐与卢克莱西娅并排而坐。
公爵又欣赏起这两个女人来:让他高兴的是她俩坐在一起,妻子在招待情妇,把一种美味的菜肴往她的盘子里盛,伏在她的耳朵上小声喳喳着,握着手,出人意料地表现出一种温情,很像是年轻妇女有时不由自主地产生的那种柔情。
谈论起狩猎来,贝雅特里齐讲道,一头鹿从树林里跳出来,用角顶了她的坐骑,险些没有把她从马上撞下来。
傻瓜狄奥达刚才把一头家猪当成野猪打死了——这头家猪是猎手们故意带到树林里放到弄臣脚下的——这个牛皮匠和鲁莽汉的这一举动引起哄堂大笑。狄奥达讲了自己的功勋,并为此而骄傲,仿佛是打死了卡吕冬的野猪。大家挑逗他,为了揭穿他的吹牛,把打死的家猪抬来了。他故意装作狂怒。而实际上他是个最狡猾的滑头,扮演傻瓜的角色是有利可图的:他那双锐利的小眼睛不仅能分清家猪和野猪,而且也能分清愚蠢的笑话和机智的笑话。
笑声越来越大。一张张的脸由于饮酒过量而变得通红,并且活跃起来。吃过第四道菜以后,年轻的女士们在桌子底下悄悄地松开扎得很紧的裤腰带。
内廷御膳官端来白葡萄酒和红葡萄酒,这是塞浦路斯产的,掺了阿月浑子、肉桂和丁子香,加过温,因此浓郁芳香。
公爵殿下要喝葡萄酒,侍膳官们庄严地呼应着,仿佛是在进行祭祀似的,从小餐柜里拿出一个高脚大酒杯,宫廷总管把镶着金链的犀牛角往杯子里放了三次:如果葡萄酒有毒,犀牛角就会变黑并且渗出血迹来。蟾蜍石和蛇芯也是这一类的预防测验物——是放在盐瓶里的。
切奇利娅的丈夫贝加米尼伯爵根据主人的安排坐在贵宾席上,这天晚上特别高兴,甚至很活跃,尽管他已经年老并且患有痛风症。他指着犀牛角说:
“我想,殿下,法兰西国王也没有这么大的犀牛角。这么大的实在少见!”
“基——唏——基!”公爵所喜爱的小丑,驼子雅纳基手拿哗啷棒——这是猪膀胱里面装了一些豌豆,头戴系着很多铃铛并支着两只驴耳朵的小帽——发出哗啦啦和叮当叮当的响声。
“大叔,我说大叔,”他指着贝加米尼伯爵对摩罗说,“你得信他的:他精通各种角,不仅懂得动物的角,而且也明白人的角。基——唏——基,基——唏——基!谁养山羊,谁长角!”
公爵用手指威胁小丑。
银喇叭合奏起来,欢迎热菜—— 一只庞大的野猪头装满栗子,一只孔雀肚子里装着机器,把尾巴耷拉在盘子里,拍打着翅膀。最后还有一个特大的蛋糕,做成城堡形状,起初发出号角的声音,后来用刀切开外面的硬壳,从里面蹿出一只小鹦鹉。它在餐桌上跑了起来,把它捉住,关进金笼子里,它模仿着枢机主教阿斯卡尼奥·斯福尔扎著名的红鹦鹉,滑稽地叫着:“吾主。”
“殿下,”公爵夫人对丈夫说,“我们这次丰盛的宴会是突然安排的,为了庆祝什么令人高兴的事呢?”
摩罗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偷偷地跟切奇利娅的丈夫交换了眼神:切奇利娅幸福的丈夫明白了,宴会是为了庆祝切奇利娅的新生婴儿而举办的。
吃野猪头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吃饭时不吝啬时间,俗话说得好:就餐时不会衰老。
晚餐快要结束的时候,一个名叫塔波内“硕鼠”的胖修士引起了普遍的开心。
米兰公爵连哄带骗,好不容易才把这个闻名遐迩的大肚汉从乌尔比诺吸引来,因为他而跟各国君主发生了不和,据说他有一次在罗马为了取悦于自己的教皇,把大主教三分之一的厚毛料内法衣切碎,蘸着醋吞了下去。
公爵做了个手势,抬来一个厚底高沿煎锅放在塔波内修士面前,里面盛满内脏和荸荠。僧侣做了祈祷,挽起袖子,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不一会儿工夫便把一大锅食物吃个精光。
贝林乔尼惊叹道:“这位英雄好汉面对五个饼两条鱼,吃剩下的不够两条狗吃的!”
来宾们哈哈大笑起来。所有的人都被笑声所感染,每一个笑话都引起哄堂大笑,犹如一颗火星足以引起震耳欲聋的爆炸一样。唯有孤独的和沉默寡言的列奥纳多的脸始终保持寂寞无聊的表情:他的保护人的寻欢作乐,对于他来说早已司空见惯。
用银碟端上金黄色的柑橘,散发着马利瓦西亚葡萄酒的香气。这时,宫廷诗人安东尼奥·卡梅利·达·庇斯托亚作为贝林乔尼的竞争对手,朗诵了长篇颂诗:“艺术与科学之神对公爵说:‘我们都曾是奴隶,你来了,把我们解放了;万岁,摩罗!’四种自然元素——土地、水、火和空气——唱道:‘在上帝之后第一个操纵宇宙舵轮——魔法师的轮子的人万岁!’”
还歌颂了家庭的爱情、摩罗与吉安-加莱亚佐叔侄之间的和谐,而且诗人把心胸开阔的保护人比作鹈鹕,这种鸟用自己的血肉哺育幼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