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特拉菲奥近来很难过,因为不能按照谈妥的条件逐月给老师缴纳六个佛罗伦的学费。叔叔跟他吵翻了,一分钱都不给他。乔万尼从贝内德托那里拿了一些钱,交了两个月的学费。可是修士再也没有钱了:他把最后的几个钱都给了他。
乔万尼想要请求老师原谅。
“先生,”他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开始怯懦地说,“今天是十四号,根据规定的条件我应该在十号交学费。我非常不好意思……可是我总共只有三个佛罗伦。也许您同意等一等。我很快就能弄到钱。梅鲁拉答应让我抄写……”
列奥纳多惊奇地看了看他:
“你说什么,乔万尼?上帝保佑你!你说这种话怎么不害羞呢?”
只见学生的脸色很窘迫,脚上那双旧皮鞋上很笨拙地补了补丁并且由于绽线而裂开口子,看起来很寒酸,衣服也穿得很旧了——根据这一切,他明白了,乔万尼非常拮据。
列奥纳多现出阴郁的神色,谈起了别的事情。
可是过了一段时间,他漫不经心地,好像是心不在焉地摸摸自己的口袋,掏出一枚金币,说道:
“乔万尼,我求你到店铺去给我买点儿绘画用的蓝纸,二十张吧,还有一包红粉和艾鼬骨。给你,拿去。”
“这是一杜卡特。买东西只需要十个索利多。找回来的钱我给您送来……”
“不用送来。你来得及。关于钱的事,你以后永远也不要想了,听见了吗?”
他转过身去,面对着这条笔直的通航大运河,只见两岸各有一排落叶松伸向远方,他指着晨雾中树的轮廓,说道:
“你注意到了吗,乔万尼,绿树在薄雾中呈现出浅蓝色,而在浓雾中则是淡灰色。”
他还就各种不同的阴影谈了一些见解,云彩投到夏天覆盖着绿叶的山冈上的影子不同于冬天投到没有叶子的山冈上的影子。
然后,他又转过身来,对学生说:
“我知道,你为什么把我想象成一个守财奴。我正准备争取赎回一项抵押,这你猜对了。当初我和你谈到每月的学费时,你也可能注意到了,我对一切都问得很详细,多少钱,何时交,由谁给支付,并且把这些都一一记在笔记本里。然而,你可看到?你应该了解,我的朋友,我有这种习惯,也许是来自我父亲,他叫皮埃罗·达·芬奇,是个公证人,一向有板有眼,是个最一丝不苟的人。可是这种习惯对于我却没有任何好处。你相信吗,我记了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有时再看看,自己也觉得好笑!我能准确地说出,一支鹅毛笔多少钱,给安得雷亚·萨拉伊诺买丝绒做新帽子花了多少钱,可是数千杜卡特都干什么用了,我却一无所知。你要往前看,乔万尼,不要留意这种愚蠢的坏习惯。如果你需要钱,你就拿吧,你要相信,我会给你的,就像父亲给儿子钱那样……”
列奥纳多面带笑容,看了看他,学生的心立刻变得轻松和愉快了。
他俩经过一座花园,只见里面有一棵奇形怪状的低矮的桑树,老师指着这棵桑树对学生说,不仅每一棵树,而且每一片叶子——其形状都是独一无二的,在自然界中任何地方和任何时候都不重现,就像每个人一样——各有各的面孔。
乔万尼心想,他谈起树来是这样善良,就跟他刚才谈到自己的苦恼时一样,老师对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如此关注,他把这种关注用在自然界上来,便使自己的观点具有了洞察一切的特点。
墨绿色的桑树林后面是一片肥沃的平原,位于平原上的多米尼克派圣恩玛丽亚修道院已经历历在目,只见在天上的白云下面有一栋粉红色的砖房,伦巴第式的球形圆顶上装饰着许多陶塑——这是布拉曼特青年时期的作品。
他俩走进修道院的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