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落了。列奥纳多的房子坐落在米兰郊区,在城堡和圣恩玛丽亚修道院中间,周围是菜园子。从菜园里飘来蔬菜和野花——蜂蜜花、薄荷、土茴香的芳香。小燕子在窗户上面的窠里啾啾鸣叫。
蜡烛的火光暗淡了。隔壁的画室里可以听到学生说话的声音。
他们是两个人——乔万尼·贝特拉菲奥和安得雷亚·萨拉伊诺。乔万尼在画解剖摹制品,坐在一个学习透视学的器具前——这是一个方形的木框,上面绷着绳网,相当于绘画纸上用横竖线条划出的一个个小方格。
萨拉伊诺往绘画用的椴木板上涂雪花石膏。他是个很英俊的少年,生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一头浅色的卷发,他是老师的宠儿,老师曾以他为原型画过天使。
“安得雷亚,您怎么看,”贝特拉菲奥问道,“列奥纳多先生很快就能把机器做好吗?”
“上帝才知道,”萨拉伊诺回答道,嘴里哼着小曲,整理着新鞋上的绣金缎子翻口,“去年干了两个月,毫无结果,只引起了嘲笑。琐罗亚斯特罗这头笨熊,无论如何都想要飞上天去。老师劝阻他,可是他一味坚持己见。你想想看,这个怪人爬到房顶上去,全身挂满牛和猪的膀胱,像是念珠,以便掉到地上不至于摔坏——他抬起翅膀,先是纵身一跳,被风给刮起来,可是后来却大头朝下跌落下来——直接掉到大粪堆上。那上面很绵软,所以没有摔坏,而他身上那些膀胱全都迸裂了,轰隆一声,像是放大炮一样——甚至附近钟楼上的寒鸦都吓得飞走了。我们这位新的伊卡罗斯两条腿在空中乱蹬,无法从粪堆里爬出来!”
这时,第三个学生塞萨尔·达·谢斯托走进画室,这个人已经不年轻了,蜡黄的脸显出病态来,眼睛聪明而又凶恶。他一只手里拿着一块夹着火腿的面包,另一只手端着一杯葡萄酒。
“呸,真酸!”他皱着眉头,吐了一口,“这火腿像是鞋底子。我真奇怪:一年的俸禄是两千杜卡特——可是给人吃的却糟糕透顶了!”
“您最好是喝别的桶里的,在仓房楼梯底下。”萨拉伊诺说。
“尝过。更糟。你这是什么,又是新置备的?”塞萨尔看着萨拉伊诺那顶考究的猩红丝绒圆形软帽,“我们的经济条件,没什么可说的。猪狗不如的生活!厨房已经快有两个月没买鲜火腿了。马可起誓说,老师一分钱都没有——全都花在这些可恶的翅膀上了,虐待大家——原来钱都扔到这里了!受宠的人得到礼品!丝绒帽!接受他人的馈赠,安得雷亚,你怎么不害羞?列奥纳多先生可不是你的父亲,也不是你的哥哥,你已经不小了……”
“塞萨尔,”乔万尼说,想要变换一下话题,“前几天您曾答应给我讲讲透视学的一个规则,记得吗?看样子我们无法等待老师了。他一直忙活机器……”
“是的,弟兄们,等着瞧吧——我们大家都让这个机器弄得一无所有,若不就是让它滚蛋!非此即彼。记得有一次,老师正在画《最后的晚餐》,可是突然间迷恋上发明制造米兰香肠的新机器——用动物脑子做白香肠。就这样,使徒老雅各的头没有画完,等着做香肠的机器改进了以后再说。他把自己最好的一幅圣母像扔到角落里,而忙于发明自动旋转烤肉机,这种机器烤出来的阉鸡和乳猪特别均匀。从鸡粪里提炼洗衣用的碱液,可是一项伟大的发明!你们相信不——没有任何一种蠢事不会让列奥纳多先生入迷,只要能够让他摆脱开绘画就好!”
塞萨尔的脸痉挛地抽动起来,两片薄薄的嘴唇撇出一丝恶毒的讥笑。
“只是为此上帝才给了这种人以天赋!”他恶狠狠地小声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