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沉重的鹰能在稀薄的空气中翱翔,既然庞大的帆船能在海上航行——那么人为什么不能用翅膀劈开空气控制住风并且成功地升到高空呢?”
列奥纳多在自己的笔记本里读到五年前写的这段话,并排还有一幅插图:牵引杆上面固定一个圆铁管,支撑着翅膀,由绳子牵动,翅膀可以扇动。
他现在觉得这个机器很笨拙并且很难看。
新的飞行器很像一只蝙蝠。翅膀的框架由五根类似手指的多节骨骼组成,能够在关节处弯曲。熟皮子和生丝做的带子,再加上曲杆和肌肉状的垫片,把各个指骨连在一起。翅膀靠着活动的牵引杆和连杆能够抬起来。浆过的不透气的塔夫绸绷在翅膀的框架上,像鹅掌上的蹼,能收缩和张开。四只翅膀像马腿一样,交替运动。翅膀的长度是40肘,高度是8肘。翅膀向后展开,可产生向前的动力,往下扇动,使机器上升。人把两只脚伸进蹬子里,蹬子借助于皮带、滑轮和曲杆而产生运动。一个很大的舵上面带有许多羽毛,很像鸟的尾巴,由人的头部控制。
鸟在离开地面之前,为了扇动翅膀,应该用爪子蹬地,而雨燕的爪子短小,落在平地上,拼命挣扎也不能直接起飞。
两个支架代替鸟的爪子。
列奥纳多根据试验得知,良好的机器构造与外观上的美和各个部分的谐调是分不开的:必不可少的支架外观丑陋,这让发明家非常恼火。
他埋头于数学运算:寻找错误,可是不能找到。他突然气愤地把密密麻麻写满一行行数字的纸页涂抹了,在边上写道“不正确”,并且用括号加上一句骂人话:“去他妈的!”字母写得很大,借以宣泄心中的愤怒。
计算越来越糊涂;错误捉摸不透,反而加剧了。
蜡烛的火苗忽大忽小,忽明忽暗,刺激得眼睛发痛。已经睡足了的猫,弓起背,伸个懒腰,用爪子跟一只鸟的标本嬉戏起来,这只鸟的标本用细绳悬挂在横棍上——是研究飞翔时用来测定重心的,现在已经被虫子蛀坏了。列奥纳多把猫推开,猫差一点儿没有从桌子边上跌落下去,凄惨地叫了起来。
“呶,上帝保佑你,随便找个地方趴一会儿去——但不许在这儿捣乱。”
他用手温存地抚摸着猫的黑毛,毛里迸发出火花。猫收紧毛茸茸的爪子,认真地躺下,打起呼噜来,它那双绿荧荧的瞳孔充满柔情和神秘感,紧紧盯着主人。
又是无尽无休的数字、括号、分数、方程式、立方和平方根。
第二个不眠之夜不知不觉地飞逝过去了。
列奥纳多从佛罗伦萨回到米兰之后,几乎是整整一个月没出大门,一直埋头于制造飞行器的工作。
白金合欢的枝子紧贴着敞开的窗户,偶尔把柔嫩芳香的花瓣撒落到桌子上。月亮被一层黄红色的雾霭般的贝母云给遮住了,因此光线更加柔和,洒到室内,跟烛光混合在一起。
房间里装满各种各样的机器和天文、物理、化学、力学、解剖学的仪器。轮子、杠杆、弹簧、螺丝、管子、圆盘、弧形铁、栓塞以及其他一些机器零部件——铜的、钢的、铸铁的、玻璃的——好像妖怪或者巨大昆虫的肢体,从黑暗中显现出来,相互纠缠和混杂在一起。可以看出一个潜水罩来,一个做成眼睛形状的(当然是放大了)水晶石的光学仪器闪闪发亮,还有马的骨骼、鳄鱼标本,一个罐子里用酒精浸泡着人的胚胎,很像一个苍白的大毛毛虫,还有一个尖头的船形滑板,是在水上行走用的,旁边放着可能是偶然从画室拿来的少女或者天使的泥塑头像,露出狡黠和哀伤的笑容。
熔铁炉旁放着一个风箱,黑暗的出铁口里,覆盖着灰烬的煤炭泛出浅红色的亮光。
飞行器的翅膀一端立在地板上,另一端触到天棚——其中一个是光秃秃的,另一个已经绷上了薄膜。两只翅膀中间的地板上,躺着一个人,伸腿拉胯,窝着头,看样子是工作时睡着了。他右手攥着熏黑的铜勺的柄,锡从勺里淌到地板上。一个翅膀骨架的下端触到睡觉人的胸部,因此由于他的呼吸而轻微地发颤,抖动,好像是活了,顶到天棚的上端发出簌簌的响声。
在月光和烛光的照耀下,机器和处于伸展开的两只翅膀中间的人,具有了一只大蝙蝠的形体,它准备腾空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