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返回佛罗伦萨。
列奥纳多骑在马上一步一步地走着。贝特拉菲奥并排步行。只有他们二人在一起。
橄榄树黑色的潮湿的根部之间,青草已经泛绿,细细的茎端顶着一动不动的蓝色鸢尾花。万籁俱寂,只有早春的清晨才有这样的寂静。
“这真的就是他吗?”乔万尼心里想,观察着他,认为他身上每一个细微之处都非常有意思。
他已经四十开外。当他沉默和思考时——两道阴郁的眉毛下面浅蓝色的眼睛射出锐利的目光,冷漠,但能洞察一切。可是谈话时,这双眼睛却变得和善了。浅色的长胡须以及同样浓密的浅色卷发,赋予他以庄严肃穆的神态。脸上有一种细腻的几乎是女性的美,虽然他身材高大,体格健壮,但说话的声音却很尖细,奇怪地洪亮,虽然并不雄壮,但很受听。漂亮的手——乔万尼根据他驾驭马的情况猜出,一定很有力量——但很纤细,手指细长,像是女人的一样。
他们向城墙走去。透过朝阳下的薄雾,可以看见大教堂的圆顶和故宫的塔楼。
“要么是现在说,要么是永远都不说。”贝特拉菲奥想道,“应该决定,对他说,我想要进他的画室。”
这时,列奥纳多把马停下来,观察一只矛隼的飞翔,只见它紧紧盯着一个猎物——蒙奥内沼泽芦苇荡里的鸭子或者白鹭——在天空缓缓地平稳地盘旋;然后急剧地下降,好像一块从高处抛下来的石头,短促而凶猛地鸣叫着,最后隐没在树梢的后面去了。列奥纳多一直用眼睛盯着,不放过一个转弯、翅膀的每一个动作和扇动,打开系在腰上的备忘笔记本,记了起来——可能是在记录对鸟儿飞翔的观察。
贝特拉菲奥发现他不是用右手,而是用左手拿着铅笔,心里想:“左撇子”——于是想起了关于他的奇怪传闻——仿佛是列奥纳多写文章时都反写,只能照着镜子阅读——不是像别人那样从左向右,而是像东方人写字那样,从右向左写。据说他这样做是为了掩盖自己关于自然界和上帝的离经叛道的罪恶思想。
“要么是现在说,要么是永远都不说!”乔万尼又暗自对自己说,突然想起安东尼奥·达·芬奇那一番尖刻的话:
“如果你愿意把自己的灵魂毁掉,你就去找他:他是个异端分子和不信神的人。”
列奥纳多面带微笑地指着一棵小树让他看:只见一棵羸弱的扁桃树孤零零地长在小丘顶上,几乎是光秃秃的,冻得僵硬,显得很轻率,喜气洋洋,满树绽开粉红色的花朵,上面洒满阳光,在蓝天下悠然自在。
可是贝特拉菲奥却没有闲心欣赏。他的心情很沉重,疑虑重重。
列奥纳多仿佛是猜到了他的苦恼,用善良的目光看着他,轻轻地说了一番话,乔万尼后来时常回忆起这番话:
“如果你想要当个画家,那么除了艺术,你就抛掉一切苦恼和操劳。让你的灵魂像镜子一样,能反映出一切物体、一切运动和色彩,而它自己却很坦诚和光明磊落。”
他们走进佛罗伦萨的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