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娘子,你家那位来这有四年了吧?”
“对啊,一晃都四年了。”
被唤作齐家娘子的妇人一手拿着长香,一手小心拖了拖包袱里的两块青砖,嘴边露出淡淡笑意:“不要紧,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他回来的。”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山顶的老槐树下,那边围了老老少少,叽叽喳喳的好像在说谁家的人回来了。
俩妇人听闻脸色齐齐变了变,片刻那年长些的捏了捏齐家娘子的手示意先去看看。
围观的人也都认识她们,热情迎了过来拉着她二人的手往中间走,不知是谁开的口:“齐家娘子,快来看看是不是你家那位?”
话落,齐家娘子脚下明显踉跄了下,眼里已经蒙了层雾拼命忍着才没哭了出来。
前面围着的人听到动静自觉让出道来,齐娘子一眼就看到老槐树下多出来的一人,那人蜷缩着,依旧不掩身量上的高挑,不过瞩目的还是他染红的半身白衣,和他冒尖的青茬。
齐娘子停住脚步,起雾的眼里落下失望,旁边的人没注意到这一微小的变化,还在说着:“放心吧,人是活的有鼻息的,没想到江平还真没骗我们,那法子真能让他们回来。”
“那时还说要等我们将庙垒好,哎,如今庙才垒了个地基,今早我上香时眼睁睁看着人从树下冒了出来,你们都不知道我当时脑子都嗡的,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那人说着抹了抹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我老爹。”
不少人触动,跟着落下泪来,等他们情绪缓和下来注意到齐娘子迟迟没动,不免打趣起来:“齐娘子你咋不过去,这是四年不见不好意思了?”
“快去啊,我刚可是见到了,你家那位真俊的跟个玉面人似的,换我家的非扑他一抱怀。”
“张家的,要点脸,老不羞的你。”
听着周围善意的嬉闹,齐娘子抿了抿唇终是狠心打破气氛:“他……不是我家那位。”
周围静默了一瞬,齐娘子注意到大家面上的僵硬和失望忙补充了句:“可能旁的谁家的也不定。”
这话谁也没接,当年祭神,说是缺人,各家的劳力都被征了过去铸造神像。
齐娘子从外地逃难过来,落脚那天夜里她相公就被征走,以至于大家没见过他的模样。
后来神像塌了,去的人基本都被砸死在神像下面,江平是当时看管劳力的一个百户,念着同乡人的情分,领她们这群人去乱葬岗把砸死的人翻了出来,带回老家安葬。
本来事已至此,江平不知从哪里认识了个仙门中人,带回一个法器,说是能聚魂的,只要诚心,每日祈祷上香,等落的香灰烧成的砖足够盖出个大庙的时候,她们死去的家人就能回来。
官家说死掉的人是触犯了神怒,是神罚,仙门说到底不过是多些神通的凡人,哪里管得了神的事,众人只当江平是宽慰他们。
可那是家人,万一呢?
法器和尸骨最后一道被埋在老槐树下面,他们也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来此上香烧砖盖庙,如今这个生面孔不是齐家人,岂不是说聚魂复生一事还是不见成功?
失望归失望,总归也这么些年了,一群人安慰齐娘子也是安慰自己过后,还是先把江平喊了过来问问他要怎么办。
不多会儿,一个武夫打扮的半百老头就小跑了过来,听完事情起末将树下的人仔细辨认,见他确实不是当时铸像中的一人,一时也没了法子。
“不若问问你那法器的主人?”有人提议。
联系法器的主人须得先去县里仙门的据点,人一时又不能扔在这里不管,江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最后干脆先把人带回去。
不过其他人却不甚赞同:“你媳妇这两天就要生了吧,你带个大男人回去不是添乱。”
江平也觉得不妥,但其他人家也都是孤儿寡母的更不是个安全事,总归家里还有空房,上了锁未必碍事。
几个妇人帮着江平一道将人抬了下山,江平住在村口,下了山就是,还没进门,一个挺着大肚的女人听着动静从房里走了出来。
女人身形干瘦,脸色蜡黄,隆起的小腹凸得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吞进去一般,老实说,不管看到几次,心里总是没边的发毛。
她便是江家的娘子袁芽。
其实她年近四十,半脚进黄土的年纪,这孩子本不该要的,可见的伤身,但谁家都想有个后,他们夫妻俩还全乎着,多的是他们想留个后也没法的。
妇人们想到伤心处,忙跟她说着生产前的注意事项转移话题。
袁芽笑呵呵一一应下,才问起带回来的人,听她们说完倒不觉得于自己是个麻烦:“许是同我结个善缘,让我能生的顺遂些。”
妇人们听她这么说,忙一起帮忙收拾屋子,人就这么先安置下来。
屋内血腥味实在有点重,江平走前到底不放心还是脱掉他的衣袍仔细检查。
可衣服脱掉,眼前就是个妥妥的玉人,别说有伤了,就是个陈年旧疤也没有。
可真是见鬼了?
江平一屁股吓蹲坐在地上,那会儿在山上,他可没错看这白衣男子半身大大小小的伤痕,还有丹田处骇人的大洞,这才半个时辰。
原本他还对这人和法器的关系存疑,眼下再看,他赶紧将当时修士给他用作信物的墨玉牌子翻了出来,走到了门口还是折了回来。
袁芽这几日就要生,这个孩子来之不易,当初那修士也提点过他,这孩子生时恐会凶险,他将墨玉牌子放了回去,想着左右不过耽误几天。
不想这天夜里就出了意外。
那会儿江平和袁芽刚刚吹灯躺下,袁芽的肚子就开始规律阵痛,他知道是要生的信号,找完稳婆和帮忙的妇人回来就钻厨房起锅烧些热水备着。
不多时锅里就发出水滚了的咕嘟声,江平往灶堂里多塞了两根木柴把水温着,就朝袁芽那边小跑过去,杂物房重物的撞击声就是这时传过来的。
江平这个时候哪有心思管那边发生的事,天大地大没有生孩子的事大,他脚下不停,却听那边屋里传来女人的声音——
“和尚你的运气似乎差了一点,也没有付出多少修为就将你找到了!”
“你知道被我找到,我要做什么的。”
那边门锁的好好的,哪里来的女人进出,闹鬼了这是?
江平心里是怕的,更怕出了什么事影响到袁芽的生产,他同稳婆嘱咐了句让她千万要保母子平安,从墙上取下短刀转身朝隔壁走去。
隔壁没了说话声,他也没敢贸然进门,贴墙走到窗边后,借着月光先看看屋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么一看人直接傻在窗下。
凉薄月下,红衣女子手掐住那白衣男子的脖子,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屋内的人很快注意到窗外的那点异动,女子锐利的视线和一只筷子同时射了过来,江平不敢闪,反是扑通一声,朝那女子虔诚一拜:“今山大人,您是因法器的事来的吗?”
隔壁袁芽阵痛的叫喊声也一道高过一道,让人听得心焦不已,他跪拜的那人迟迟没有出声。
他小心抬头,不经意撞上对方审视的视线,不,其实根本不能说是审视,她那原本该是长了双好看眼睛的位置只余两个空洞,冷月之下像是沉了冰的深渊。
江平心里咯噔,说不清是因为眼睛还是多年不见,面前修士远不见从前随和与熟络。
凡人对修士存在天然的畏惧,就在江平渐渐顶不住压力的时候,只听上首的人轻笑了声:“今山岑,阎岑......”
我的好姐姐。
真是给她好一个“惊喜”。
江平听她话里有话,静静等她下文,谁知等来一门板拍,今山大人二话不说将他扫地出门,江平顾不得去擦被门板拍出来的鼻血,只管跪地讨饶。
他是凡人,对方是修士,一定是他哪里冒犯,见对方没有反应他开始细究自己过错。
阎心听得厌烦,又扫出一筷子将人叉远了一些。
她先前所说找到僧人没有付出多少代价,那个没有付出多少是她周身已看不到一点鬼气,露出的是她生时的虚骨,也是她原本的相貌,没想到有这个意外收获。
但眼下别说这武夫认识她姐姐,就算阎岑站到她面前也得在旁等着,他们小和尚可不是个听话的,不早早做成傀儡又给他跑了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