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罗拉的健康状况不宜旅行。我建议我们先住进哪家旅馆去,等她退烧。她摇了摇头,坚持要搭下一班飞机回纽约。
“大卫很狡猾,”她说,“要是我们在这里再停留几小时,他肯定会找到我们。只要给我塞够阿德维尔一类的镇痛片就行了。”
我于是给她买了阿德维尔,把她裹在我的大衣里,开了车里暖气,接着便直奔机场。那天早晨我把车开到了格林斯博罗,但因为迈纳一定会到那儿去找我们,罗莉认为,我们最好的办法是经由罗利—达勒姆离开。这要开一百英里的路,一路上她睡了足足两小时。由于四片阿德维尔和长长的一觉,她醒来后感觉好多了。她还很虚弱,有点儿没精打采,但烧显然已经退了。在机场,她又吃了几片阿德维尔,喝了两杯橙汁,便有了足够的力气说话——后来几小时,从进入登机口上了飞机坐下,一直到那天晚上在布鲁克林我家门前走下一辆黄色出租车,我们确实就一直那样交谈着。
“那是我的错,”她说,“很久以前我就预料到这事情是会这样的,可我太软弱,不能为自己辩护,太胆小,不能反击。当你觉得别人比你强的时候,就会这样。你停止独立思考,很快就不再有自己的生活。纳特舅舅,你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可你已经受骗了。你绝对是受骗了。
“我的第一个错误是背离了汤姆。我从康复诊所出来后,大卫和我带着露西离开加利福尼亚州来到东岸。我们在费城跟他母亲一起生活了六个月,情况很好,几乎跟我记得的任何好时光一样好。我爱他爱得鬼迷心窍。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对我那么体贴,我走到哪儿都怀着这种极妙的感觉:他保护着我,这个聪明而正派的家伙真正了解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们俩都是幸存者。两人都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在越过所有的沟沟坎坎之后,我们一起站起来了,就要结婚了……
“有一天,我去纽约看汤姆,我得承认我感觉有点儿气闷。他发胖了,退学了,在开出租汽车,好像还在生我的气,至少一开始是这样。我并不怨他。我有这么长时间不和他联系,他为此该感到气愤。我没有辩解的理由。当时我一直在加利福尼亚州东跑西颠,逐渐堕落,我实在无法让自己拿起电话打给他。我试图解释一下,可没有什么用。但汤姆毕竟是我哥哥,现在我要结婚了,我想让他陪我走向神坛,把我嫁出去——就像我妈结婚时你所做的那样。他说他很乐意做此事。犹如往昔时光突然重现,我真的重又感到很幸福。我哥哥还是我哥哥啊。我和大卫结婚,而露西,我这个令人惊异的小露西,又和她母亲生活在一起了——她的幼稚的笨蛋母亲终于开始懂事了。我还有什么别的要求?我有了我想要的一切,纳特舅舅,一切……
“后来我乘公共汽车回到费城,我告诉大卫,我邀请了汤姆出席婚礼,可他说,这是不可能的,根本不可能的。我在纽约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结论是我的哥哥对我有坏影响。如果我想顺利结婚,我就得跟我的过去一刀两断。不仅是朋友,还有我家族里的所有人。我问他,你在说些什么呀?我爱我哥哥。他是世间最好的人。可大卫不想讨论这个。他说,我们正在一起开始新的生活,除非我能与过去腐蚀我的一切彻底决裂,否则我终将重蹈覆辙。我得做出抉择。他说,二者必选其一。有信念的行为或背叛的行为。有上帝的生活或没有上帝的生活。结婚或不结婚。丈夫或哥哥。大卫或汤姆。有希望的未来或返回悲惨的过去……
“我应该站稳自己的立场。我应该告诉他我不吃他那一套,如果他认为无须邀请汤姆参加婚礼就可以和我结婚,那就干脆不要举行什么婚礼——到此为止。可我没有这样做。我没有反击,而当我听任他这样自行其是的时候,这结局其实已经开始。你不能放弃自己的权利,即使你信任另一个人,即使你认为另一个人知道什么是最好的。我就这样上当了。这不仅仅是害怕失去大卫的问题。真正可怕的事情是我认为他可能是正确的。我爱汤米,可除了招来一大堆麻烦和头痛之外,我又做过什么呢?也许他断绝来往,让他一人清静清静更好。也许他永远不再见到我更好……
“不,大卫从不打我。他从未打过露西,也没有打过我。他这个人不是暴力型的。他的花招是说话。说啊,说啊,说。还是说。他用他的论据把你制服,由于他说得很亲切,又通情达理,由于他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那么好,他似乎在把你吸入他的脑子——就跟给你施催眠术似的。正是用这套手法,他在伯克利康复诊所拯救了我。他不断跟我说话,注视着我的眼睛,面露关怀的神色,语声温柔而从容。要抵制他是很难的,纳特舅舅。他进入你的脑袋,过一会儿你就开始觉得他对任何问题的看法永远都不会错……
“我知道汤姆为我担心。他怕我变为一个再生的打滚派教徒,可我本就不适合这些玩意儿。大卫不断地在我身上下功夫,可我只是假装赞同他。如果他相信那些胡说八道,那行,我不在乎。这会让他高兴,而我从来不反对任何令人高兴的事情。我听到了他在家里跟你说的话,他说的是实情。他还没有迷恋原教旨主义的所有谵语狂言。他信奉耶稣和来世,可比起别的一些人所信奉的东西,他这个还不算太严重。他的问题是他以为自己可以成为圣人。他想变得十全十美……
“就这样,每个礼拜日我都跟他去教会。我又有什么选择呢?可这也不完全糟糕,至少我们在费城的时候不这样。在那里我参加了唱诗班,你知道我多爱唱歌。那些圣歌是一些用最愚蠢的曲调谱成的东西,可至少我有了每周一次练声的机会,只要大卫不过分使劲把耶稣塞进我的嗓子眼,我就不是你所谓的‘不幸露营者’。有时我想,如果我们不离开费城,一切都会顺顺当当。可我们俩想找个像样的工作都遇到了麻烦。我在一家脏乱的小餐馆当侍者,一个不是全天工作的临时工,而大卫工作找了几个月,结果只能在市场街一座办公楼里当守夜人。我们去参加匿名戒毒会,使自己保持神志清醒。露西很喜欢她的学校。大卫的妈妈有点儿古怪,可大体上还行。在费城,我们只是挣不到足够的钱。后来在北卡罗来纳州有了个工作机会,大卫就跳槽过来了。货真价实五金店。此后情况有所好转,后来,大约一年半以前,大卫遇见了鲍勃牧师,事情就突然变得相当糟糕……
“大卫父亲死时,他才七岁。我不是说他有什么错,可我认为,从此之后,他一直在寻找一个替代父亲的人。一个有权威的人物。一个能在其羽翼下指引他生活的强人。这大概就是他高中毕业后没上大学而去加入海军陆战队的原因。你知道,你听从美国老爹的指挥,老爹就会照顾你。老爹把他照顾得很好,送他去波斯湾参与‘沙漠风暴’行动,毁坏了他的头脑,让他去干蠢事。连续好几年他一直走下坡路,结果染上了毒瘾。你已经知道这件事儿,今天我听他对你说了,而对我来说,有趣的是他最终怎样戒了海洛因。并非由于匿名戒毒会依靠强制手段的方法,而是由于真心信教。他一直走到了顶点,找到了所有的父亲中最伟大的一个。上帝先生。该诅咒的上帝先生,宇宙的统治者。可这也许还是不够劲儿。你可以对你的上帝说话,并希望他能听你说,但他是不会跟你说话的,除非把你的脑子调到二十四小时精神分裂症广播网。你想祷告什么就祷告什么,可你听不到老爹的丝毫声音。你可以研读圣经里他的言论,可圣经只是一本书,书不是也不会说话吗?可鲍勃牧师会说话,一旦你开始听他说话,你就知道你找到了你要找的人。他是你一直在寻找的父亲,一个现实的有血有肉的‘人父’,每次他一张嘴,你就确信他所说的话直接源自大老板本人。上帝通过此人说话,无论何时他要你做什么事情,你最好要去做,否则就够你受的……
“我猜想,他大约五十岁。又高又瘦,长鼻子,有个胖如母牛的太太,名叫达琳。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办圣道会的,可这不是一个正常的、像我们在费城参加的那种教会。那牧师自称是基督徒,可从来不提是什么教派,我甚至怀疑他是否真的关心宗教。这个教会所做的就是控制别人,叫他们干稀奇古怪、自我残害的事情,使他们相信他们在尊奉上帝的意志。根据他的言论,我认为他是一个骗子,从一开始就是个诈骗能手,可他掌控着很多追随者,他们爱他,他们都爱他,而大卫比别人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令他们兴奋不已的是他不断提出新思想、不断改变启示。一个礼拜日讲的是物质主义的邪恶,以及我们应该怎样避开物质所有权,像我们亲爱的上帝之子一样生活在神圣的穷困之中。而下一个礼拜日讲的是关于辛勤工作,以及我们应该怎样尽力挣更多的钱。我对大卫说,他是个混蛋,我不想再让露西受到这些胡言乱语的影响。但大卫当时是个真诚的皈依者,他是不会听我的话的。两三个月之后,鲍勃牧师突然决定禁止在礼拜日仪式上唱歌。他说,唱歌是对上帝耳朵的亵渎,从今以后,我们应在静默中崇拜他。就我个人来说,这让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对大卫说,露西和我要退出教会。他可以继续去,只要他喜欢,可我们再也不会踏进那个地方了。这是我们结婚以来我第一次大胆地说出自己的话——可这对我没有一点点好处。他表面上表示同意,但教会规定礼拜日全家人都要一起参加仪式,如果我退出教会,他就要被逐出教会。好吧,我说,就告诉他们,露西和我病了,我们得了致命的疾病,起不了床了。大卫又朝我露出他那愁苦而屈尊俯就的微笑。他说,撒谎是罪,如果我们什么时候都不讲实话,我们的灵魂将被拒之于天国门外,被抛到地狱的入口……
“就这样我们还是每周去教会,大约一个月之后,鲍勃牧师又提出了一个重大思想。他说,世俗文化正在摧毁美国,我们可以排除这种损害的唯一方法就是抵制它所提供的一切东西。那是他开始发布所谓‘礼拜日敕令’的时候。第一,大家都必须处理掉电视机。然后是无线电。然后是书,处理掉家里除圣经以外的所有图书。然后是电话。然后是电脑。然后是光盘、录音磁带和唱片。你能想象吗?内森舅舅,不再有音乐,不再有小说,不再有诗歌。然后我们还得退订杂志。然后是报纸。然后是禁止我们再上电影院。这个白痴丧失了理智,可他好像要求教会成员作出的牺牲越多,他们越喜欢。就我所知,没有一个家庭退出……
“到最后,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丢弃了。这个牧师便停止了对文化和媒体的攻击,转而开始反复强调他所谓的‘极其重要的问题’。他说,每当我们说话的时候,我们就淹没了上帝的声音。每当我们听别人说话的时候,我们就忽视了上帝的言论。从此之后,十四岁以上的教会成员每周都要有一日全天保持沉默。这样我们就能恢复与上帝的联系,聆听他在我们灵魂中说话。比起他施加于我们身上的其他花招,这一条似乎还是相当温和的要求……
“大卫从星期一到星期五上班,所以他选星期六为他的沉默日。我的是星期四,不过在露西放学回家之前,周围没有人,我可以做我喜欢做的任何事情。我唱歌,我自言自语,我高声咒骂万能的鲍勃牧师。但当露西和大卫一进门时,我就得演一场戏。我默默地给他们上晚饭,默默地给露西盖好被子让她睡觉,默默地吻一吻大卫祝他晚安。这倒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后来,这个惯例实行大约一个月后,露西想起要学我的样子。她才九岁。连鲍勃牧师也没有要求孩子加入,可我的小女孩这么爱我,以至想做我做的所有事情。连续三个星期四,她都默不作声。不管我怎么求她不要这样做,她就是不听。这孩子好聪明啊,纳特舅舅,可你知道,她也犟得厉害。你自己就有过这样的体会,她一旦下了什么决心,你若要她放弃的话,就会像推倒一座房子一样困难。难以置信的是,大卫居然也站在我一边,可我认为,他内心却为她表现得像成年人一样而感到骄傲,所以他不很坚决,也没有去说服她。反正事情与他无关。有关的是我。有关我和露西。我对大卫说,我得跟鲍勃牧师谈一谈。如果他能豁免我的周四沉默日,就可以放下露西的包袱,她就又可以表现得像她自己一样……
“大卫想跟我一起去见牧师,可我说不必,我得单独见他。为了保证大卫不介入,我把约会定在礼拜六,这天他被禁止说话。我说,你就开车把我送到教会会所,你在外头车里等着,应该用不了太长时间……
“鲍勃牧师正坐在他书房的书桌旁,给他次日上午要用的布道词做最后的润色。他说,坐下,我的孩子,告诉我有什么问题。我说明了露西的情况,以及为什么我会认为如果他豁免我的周四沉默日,他将会为我们做出巨大的贡献。他说,嗯,嗯。对此,我需要考虑一下,我会在下周末通知你我的决定。他直视着我,一说话,他的浓眉就会滑稽地微微抽动。我说,谢谢你。我相信你是个明智的人,我知道为了帮助一个年幼的孩子,你在你内心里意识到要对教规做出修改。我没有告诉他我的真实想法。不管我喜欢不喜欢,我还是他那个可恶的教会的成员,我得耍一下滑头,好像我的意思就是我说的那些话。这时我以为事情完了,站起来要走的时候,他伸出右臂招呼我坐回去。他说,我一直在观察你,女郎,我想让你知道,你在各方面都获得高分。你和教友迈纳都是我们教会的支柱,我确信你们在所有的事情上都一定能跟随我,不论是宗教方面的还是世俗方面的。我问道:世俗方面?你说的世俗指的是什么?牧师答道,你可能知道,我的妻子达琳不能生育。现在我上了年纪,开始考虑遗产问题,我觉得离开世间时没有留下后代是非常不幸的。我说,你任何时候都可以收养孩子。他说,不,这还不能尽如人意,我应该由我自己的肉体产生一个孩子,由一个与我有血缘的后裔来继承我在此开启的事业。我一直在观察你,女郎,在我的教会的所有人员中,你是唯一一个值得怀上我的种子的人。我问,你在说些什么呀?我已经结婚了。我爱我的丈夫。是的,他说,我知道这个,可为了圣道会的缘故,我要你跟他离婚,跟我结婚。我说,你可有妻子啊,谁也不允许有两个太太,鲍勃牧师,就连你也不行。他说,当然不行,不用说,我也会申请离婚。我说,让我仔细考虑一下。一切发生得那么快,我竟不知该说什么。我的脑袋发晕,手在发抖,我完全晕头转向了。牧师说,别着急,我的孩子,你要考虑多久就考虑多久,只要你明白等待着你的那种乐趣,我有东西要让你看一看。牧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身走到书桌前面,拉开裤子上的拉链。他就站在我的跟前,那拉开的拉链离我不到两英尺远。他说,你瞧这个。然后他掏出东西让我看。说真的,那是个相当大的玩意儿——比你预想的他这种瘦骨嶙峋的家伙两腿之间的要大得多。我过去见过很多裸体男子,根据其垂直长度和粗细,我得把牧师的这件东西列入最高的百分之十之中。一件色情尺寸的东西,如果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却一点也不能吸引我的眼睛。僵直,紫红,勃起的状态使其青筋毕露,最饱满时也歪向左侧。粗大,也令人恶心,那主人更使我恶心。我想我可以跳起来跑出屋子,但在我脑海深远的某处,我知道这个笨蛋在给我提供一个难得的机会,作为对那令人厌恶的片刻的交换,我可以让我们大家都摆脱那教会的傻瓜蛋们……
“这是一根圣骨,牧师一边说,一边在我面前用手摆弄着那勃起的东西。上帝赐予我这个荣耀的礼物,从中喷射出来的精液可以孕育天使的生命。捏在你手里吧,女教友奥罗拉,感觉一下那在静脉中延烧的火吧。把它放进你的嘴里,尝尝我们仁慈的主发觉适合于我而赋予我的肉身吧……
“我干了他要我干的事儿,纳特舅舅。我闭上眼睛,把那青筋暴突的棒子塞进我嘴里,一点一点地给他口交。令人作呕啊。我可怜的鼻子时不时蹭着他发臭的胯部,我可怜的胃在体内来回翻腾,可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而且我很乐意。就在他快要出来的时候,我把它从嘴里取出,用我的手干完此事,确保其宝贵的精液都喷在我的罩衫上。那是我的证据,我需要用它来打倒这个狗娘养的家伙。你记得莫妮卡和比尔吗?记得她那件衣服吗?好啦,现在我有我的罩衫,它实际上就是武器,就是上了子弹的枪……
“上车时,我在哭。我不知道我的眼泪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我在哭。我要大卫发动汽车开回家。他看来忧心忡忡,可因为要到次日早晨他才能说话,所以他没有问我任何问题。这时我意识到事情进展的方式两种可能性都有。我将告诉他鲍勃牧师强奸了我。如果大卫一听就说话了,这将说明他关心我甚于关心那该死的圣道会。我们可以把我的罩衫交给警方作DNA测试,那牧师就将给扔进滚烫的油缸里煎熬。可要是大卫一声不吭呢?这将说明在他眼里我什么也不是,他跟老鲍勃神父黏在一块儿,会效忠于他一直到死。那就不会有很多时机来采取行动。如果大卫让我大失所望,我得停止考虑有关我自己的事儿,露西才是我们应该拯救的,而拯救她的唯一办法就是让她离开北卡罗来纳州。不是明天或下周,而就是现在,此时此刻,搭前往纽约的第一辆公共汽车……
“我们开了大约一百码后,我对他说了。我说,那狗杂种强奸了我。你看我的罩衫,大卫。那是鲍勃牧师的精液。他按住了我,不让我说下去。他把自己整个人使劲向我压来,我没有足够的力气把他推开。他把车开到路边,停了下来。有一小阵儿,我以为他跟我立场一致,我因为自己对他有怀疑而感到不安,因为对他缺乏信任而感到惭愧。他伸出手来摸摸我的脸,眼含温柔、热情的神色,当时在加利福尼亚州就是这同样美好、亲切的神态使我爱上了他。我对自己说,这是我与之成婚的男人,他依然爱着我。可我错了。他也许感到对不起我,可他不想打破沉默,不想违背鲍勃牧师的圣谕。我说,跟我说话呀。大卫,请你开口,跟我说话。他摇摇头。我又哭了起来,这次我是真哭……
“我们又上了路,过了一两分钟,我勉强使自己振作起来,对他说,我们要送露西北上到布鲁克林我哥哥汤姆那儿去。如果他不照我的话去做,我就会把我的罩衫送到警察局,告发鲍勃牧师,我们的婚姻也就此结束。我问他,你还想保持我们的婚姻,是不是?大卫点了点头。首先,我们回家接露西。然后我们开车去市联邦储蓄银行,用自动提款机取上二百块现钞。然后我们去公共汽车站,用你的万事达信用卡给她买一张去纽约的单程车票。然后我们给她钱,把她送上车,和她吻别。这就是你要为我做的事情。我要为你做的事情是:等那公共汽车一离开起点站,我就把这件留有你那位英雄好汉的精液污渍的罩衫交给你,为了保全他的臭面子,你可以销毁这件证据。我也保证仍跟你待在一起,但要有一个条件:我再也不走近这个教会。如果你妄想把我拽回去,我就会从你的生活中消失,从你的生活中永远消失……
“关于跟露西分别的情景,我不愿多讲,一回想就格外伤心。我去康复中心时也跟她道别,可这次不同。这次,我好像感到了世界末日,我所能做的只是搂抱她,努力不失去自制,提醒她要告诉大家我过得不错。我写给汤姆的信,她给丢了,我很遗憾。我在信中做了很多解释,像她这样两手空空地出现在你们面前,那一定显得特别可怕。我也在汽车站给汤姆打过电话,可因为桩桩事情都匆匆忙忙,我身上没有足够的硬币,所以不得不打了个对方付款电话。汤姆不在家,但我至少知道他还在他的老住处。我那天的行为也许很荒唐,但也不至于荒唐到不晓得汤姆到底住在哪儿就把露西送去纽约……
“我不明白‘卡罗来纳卡罗来纳’这件事儿。我从未要她别说我在哪儿。我何必这样做呢?我是把她送到汤姆那儿去——我也从未想到她没有向他提到温斯顿—塞勒姆。这可怜的孩子。我对她说的是:就让他知道我不错,我过得很好。其实我应该想得更周到些。露西理解事情往往要抠字眼,我用了就这个字,她大概以为这是我唯一想让她说的。她常常这样。她三岁时,我送她去托儿所,每天上午待上几小时。几星期后,老师打电话告诉我说,她为露西感到担心。每当孩子们领盒装牛奶的时候,露西总是踌躇不前,直到所有别的孩子拿过以后,她才去拿自己的一份。那老师对此不理解。她对露西说,去拿你的牛奶,可露西总是在旁边等着,直到只剩下最后一盒。我也过了一阵子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露西不知道究竟哪一盒是她的牛奶。她以为其他所有孩子都知道哪一盒是他们的,如果她等到箱子里只剩下最后一盒,那一盒就是她的了。你听明白我在说什么吗,纳特舅舅?她有点儿古怪——但是有才智的古怪,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话。她不像别人。要是我没有用就这个字,你们就会知道我一直在哪里……
“为什么我没有再打电话?因为我不能打。不,不是因为我们家里没有电话,而是因为我被关押起来了。我向大卫保证,我不会离开他,可他再也不信任我。我们从汽车站一回到家,他就把我带进露西的房间,把我锁了起来。是的,纳特舅舅,他把我锁了起来,那天的其余时间和整个晚上我一直被锁在里头。次日早晨他又可以说话了。他对我说,我应该为造鲍勃牧师的谣而受到惩罚。我问道,造谣?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说,没有发生什么强奸,我坚持要一个人单独进教会会所的唯一原因就是打算引诱他——而那个可怜的人禁不住你的诱惑。我说,谢谢你,大卫。谢谢你相信我,明白我是你的多好的妻子……
“那天晚些时候,他把那间卧房的窗户都钉上了板子。我说,如果囚犯能从窗子里爬出去,钉上板子又有何用?后来,我丈夫非常仁慈,把鲍勃牧师颁布礼拜日敕令后我们搬到地下储藏室里去的东西通通搬了回来:电视机,无线电,CD唱机,书。我问,这不违反禁令吗?大卫说,是违反的,但今天上午做完仪式后我请示了鲍勃牧师,他给了我特别豁免。奥罗拉,我想把事情办得让你感到尽可能的舒服。哎呀,我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大卫说,因为我爱你。你昨天做了一件邪恶之事,这并不意味着我不再爱你。为了显示他纯洁的爱情,过一会儿他又回来了,端着一个大炖锅,为的是我不必在地板上大小便。附带说一句,他说,你将很高兴获悉,你已经被逐出圣道会教门,你出去了,我还在里头。我说,我被榨干了。这是我一生中最伤心的一天……
“我不知道我错在哪里,但感到整个事情就像开了个玩笑,我无法认真以对。我估计,不用过几天,我就会出逃。不管有没有指望,反正我在那儿要我多待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
“但几天成了几个礼拜,几个礼拜成了几个月。大卫明白我在想什么,可他就是不让我走。他下班回家后允许我走出我的房间,可我哪里有机会逃跑啊?他始终在监视我。如果我试图冲出门去,又能跑多远呢?或许就两三步吧。他块头比我大,比我强壮,他只要跟在我后面跑几步,就会把我逮回去。汽车钥匙在他口袋里,他的钱在他口袋里,我仅有的钱是一把零票,这还是我从露西梳妆台抽屉里发现的。我在不断等待,不断期望。只有一次我设法从家里溜了出去。那次我是想试试给汤姆打个电话。你记得这个事,是吧?由于某种奇迹,那天晚饭后大卫在起居室内打起瞌睡来了。在大约一英里远的街上,有个付款公用电话。我沿街尽可能快地跑了起来。要是我有胆量把手伸进大卫的口袋,把车钥匙偷出来,那该有多好啊!可我不能冒险把他弄醒,所以只好沿街跑步。大卫应是在我离开十分钟左右后睁开眼睛的,不消说,他沿路开车追过来了。我输得好惨啊。我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完……
“现在你该知道,我为什么看来那么苍白,那么憔悴。纳特舅舅,我给锁在那房间六个月。在我自己家里,像动物一样给关了半年之久。我看电视,读书,听音乐,可花时间最多的是考虑怎样自杀。我结果没有这样做,这是因为我答应过露西,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找她,总有一天我们会又生活在一起。可基督啊,这并不容易,根本不容易啊。如果你今天下午没有来找我,我不知道我还能忍受多久。我可能会死在那屋子里,那是很容易的,纳特舅舅。我会死在那屋子里,然后我的丈夫和仁慈的鲍勃牧师会在半夜里把我抬出去,把我的尸体扔在一个没有标记的墓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