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没亻}一么不好, 那个男人说, 各人做他能做的事。
要是您这样理解的话, 若若说, 我回我来的地方去。
再见。
再见。 安娜说。
若若先生出去了。
他从哪里来? 我问。
从印度支那来, 安德烈说, 或者从太平洋那里的某个地方来。我认识他已有十年,他可一步也没离开过。
那么, 勒格朗说, 安娜,是您吗?
是我。您是谁?
什么也不是。 勒格朗说。
我早料到了。 安娜喃喃自语。
侍者和亨利审慎地保持沉默。
他们呢? 勒格朗指着我们问。
他们,就是他们。 安娜回答。
不明白。 勒格朗说。
我有许多朋友。 安娜解释说。
勒格朗的脸色沉下来,问道:
他们也来吗?
当然。 安娜回答。
我想我还没太明白。 勒格朗说。
那有什么关系。 埃帕米农达斯说, 如果你试图把一切都弄明白……
那一辈子也不够。 我说。
远吗? 安娜问。
开车要两天。 勒格朗回答,脸色很阴沉。
世界还是不大。 埃帕米农达斯说。
您不能一个人去吗? 勒格朗头脑简单地问。
人只做能做的事。 安娜说, 我不能。
我们不会妨碍你的, 埃帕米农达斯说, 我们决不妨碍任何人。
决不, 我说, 您可以去打听。
我呢, 勒格朗耸耸肩膀说, 我想说的是……他离开了我们,脸色依然阴沉,约我们第二天早上再次会面。我们回到船上。埃帕米农达斯又有点担心。他说:两者必居其一,或者是他,或者不是他。
你累了, 安娜说, 你该去睡了。
如果是他,那就是他。 埃帕米农达斯继续说。
还说不定呢, 我说, 你明明知道是什么……但如果不是他, 埃帕米农达斯沉着地继续说, 那么,为什么他们对你说要带你去?
埃帕米农达斯很早起床,去买两支毛瑟枪和一支猎枪。 不管怎样,要穿越韦莱盆地,这是完全必要的。 他对我们说,谁知道呢,也许我们会碰见一只羚羊。
我们同勒格朗约好,饭前喝开胃酒时在前一天遇到他的那家酒吧见面。埃帕米农达斯坚持要我们肩上挎着毛瑟枪和猎枪前去。他又恢复了愉快的情绪。然而勒格朗看到我们进去时,却没有一丝笑容,恰恰相反,他问:
这是些什么玩意儿?
这个玩笑使他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两支毛瑟枪和一支猎枪。 埃帕米农达斯殷勤地向他解释说。
勒格朗是个认真的人。他立即要我们,当然很有礼貌,告诉他我们各自的身份和我们的船名。
事情要么不干,要么就认真干。 他对我们说。
我们完全赞同。他告诉我们,他有原则,也有经验,并让我们明白,他不是第一回执行一项如此棘手的任务。我们很愿意信任他。他对杰杰的忠诚有点过分,他的审慎令人不快。何况他也并非不胆怯。旅行期间,我们对他一无所知,仅仅知道他认识杰杰已有两年,他也来自阿波美,他们相识后,杰杰和他一起干过活。他对安娜无所谓,从来没有一点儿好奇心。他对她,也像对我们一样,有所保留。这种保留有意做得,怎么说呢,非常军事化,他认为他不能不这样做,这涉及到他的任务的严肃性。他在出发前对我们说,必须信任他。我们就自始至终信任他。他想把我们带到哪里去都可以,何况他做得非常好。我们面临的唯一困难来自埃帕米农达斯,但很快便解决了。埃帕米农达斯对那种救世主心态,不管它有没有道理,都有一种难以压制的反感。而且,他对勒格朗有点不放心,至少头一天是这样。不过第二天,羚羊帮了忙,他把勒格朗忘了。况且,看到埃帕米农达斯整整一个晚上像一只小羚羊似的警惕地监视他,也是这次旅行中多少使人感兴趣的事。啊,我们从没有像这些日子那样爱过埃帕米农达斯!
第二天早上八点光景,我们出发了。安娜开自己的车。幸而勒格朗也开自己的车,一辆吉普车,他在我们前面带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以及我们该在哪里过夜。
这一天,我们穿越上刚果潮湿的辽阔平原。道路令人满意,汽车行驶得很好。在这样纬度的地区,非洲的气候不成问题。天气当然非常炎热,但也许由于心中牵挂着我们追寻的目标,没有人为此叫苦。刚果河盆地终年降雨,据说随着春分或秋分而有所差异。因此这天也下雨了。森林无尽无休,但并不单调,相反,对于想观赏它的人来说,它总是有所变化。汽车的喇叭声在林间回响,如同在大教堂里一样。低垂的云层总是把森林覆盖,在它上面将自己排空,几乎每小时一次。必须习惯这种现象,习惯森林的纵深,习惯土地的深厚。大雨倾盆。我们停下汽车。雨声是那样响,真能使我们害怕。她望着雨水倾泻下来,不胜惊讶。看到她的眼睛交替地时而映现森林的深绿色,时而映现雨水的晶莹透明,很是奇特。她也很热,额上一直汗涔涔,她用胳臂背擦着汗,动作机械而漫不经心,扣我心弦。雨声阻止我们交谈。于是我就望着她看雨和用胳臂背揩额头。如果仅仅这些也就罢了,可连她眼皮的跳动都直扣我的心弦。有一次,由于瞧她瞧久了,我突然以为眼中的她变了样,又成了我叫不出名、也许本不该看的某个人。我发出一声叫喊。埃帕米农达斯吓了一跳,骂了我一顿。他很快显示出他也受不了这热带气候。她脸色变得有点苍白,但没问我出了什么事。刚果河不时出现在我们面前。它有时平静,有时汹涌,失控似的奔流到森林里,不惜拐个大弯,路不是总能跟得上。急流的声音十公里外就能听到,仅这种声响就可以把十万头大象的叫声盖住。游览相隔很远才安排一次,但勒格朗不给我们空闲去利用。我们穿过的村落很少,它们一般都极小,掩藏在森林的深处。只有羚羊和大象——然而是世界上最大的——适应这森林,能在里面辨明方向。它们老死在这片不可侵犯的土地上,森林吞噬了它们,就像开天辟地以来,它自己在无尽的嬗替中自行吞噬一样。一些奇异的色彩穿越森林,彩色的溪水、叶脉、河流。森林有时变得血红,宛如凶杀现场。换个时候,它又成为灰蒙蒙的。在其他时候,它完全失去色彩,直到乏味的地步。我们呼吸困难。不断的暴雨使空气里充满了油状的水蒸气。有什么办法,这空气就是不适合人,而适合大象和羚羊。
不过没有人抱怨。我们没看到任何花能使我们想起我们认识的花。也许那些花只有羚羊才看得见。
下午,勒格朗还没认为有必要让我们吃午饭时,我们到了一座城市,它有一个奇怪的名字:科基拉维尔。埃帕米农达斯对这座城市期望很大,但它毫无奇特之处。我们在这儿附近离开了刚果河,然而将近晚上六点时,我们在另一座城市又和它相遇了。这是一座小得多的城市,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的名字叫多多。在这里,我们最终告别了刚果河,直驶北方,以便尽快赶到韦莱谷地。道路变了。起初变得不太好,然后很糟,再后来路面不再铺碎石了。我们必须小心翼翼地避免陷入黏土的泥坑。大约晚上八点,平原终止了,我们开始缓缓地驶上韦莱高高的热带草原。天气凉爽了一些。我们在一个地方停下来,那里有几间白人的平房和一家小客店,店也是白人开的,勒格朗认识店主人。那人在等着我们,埃帕米农达斯不无担忧地注意到,他们俩长得很像。我们洗淋浴洗了很久。尽管天热,我们还是很饿,埃帕米农达斯也一样。那平房显得凄凉,很肮脏,四壁光秃秃的,全部照明只有一盏电石气灯。不过店主人告诉我们,有荷兰威士忌。安娜立即要来了酒。我们吃晚饭。埃帕米农达斯肩挂着毛瑟枪吃饭,喝了三杯荷兰威士忌后,才把枪放在身边的椅子上。勒格朗拒绝沾威士忌。我们仍然当着他的面喝。这是个多疑的人。我还不太明白他怀疑我们什么。他不断怀疑我们,连这天晚上我们表现出的好胃口他都怀疑。然而,彼此总得说点什么吧。我们能和他说什么呢?
您猎羚羊吗? 安娜问他。
从来没见过一只羚羊, 他说, 没法对您说。
遗憾, 安娜说, 今晚我很想听听关于羚羊的精彩故事。
我以为您感兴趣的是蜥蜴。 勒格朗说。
不, 安娜说, 对蜥蜴感兴趣的是您,我感兴趣的是羚羊。
在索马里, 我说, 从前有一种小羚羊,栖息在乞力马扎罗群山的山坡上。它轻捷如风,颈背上有一溜小鬣,使人联想起小马驹。它极其多疑和胆怯,很机智灵巧,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是稀有而难捕的猎物。
它一直是稀有而难捕的猎物吗?
不总是。 我说, 有一回,曾有只小羚羊看见一个猎人上了汽车,它觉得猎人挺友善,汽车很稀奇。它走向前,乖乖地舔那辆汽车的轮胎,以示问候。它觉得轮胎味道很好。但那个猎人心想,这里有只羚羊在嘲弄我。猎人们喜欢稀有而难捕的猎物,他让这只放肆的羚羊懂得了这一点。现在它在遥远的乞力马扎罗山那未开发的山坡上。
勒格朗表示不信任地望着我。
您说的是羚羊吗?
安娜使他放心,解释说:
正是最为我们喜爱的猎物。
再说, 埃帕米农达斯说, 最为喜爱或最不为喜爱,我们又能对您说什么呢?
我们正在他的国家,不是吗? 我说。
我们渴了,就轮换喝着威士忌和啤酒。这样喝下的酒很快对我们起了作用。勒格朗带着不快的神情望着我们喝。
杰杰呢,他打过一些羚羊吗? 埃帕米农达斯问。
勒格朗第一回露出具有暗示性的笑容,说道: 哦!他啊。
他没把话说完。我们全都好像领会了似的大笑起来。这又使勒格朗感到困惑。
打羚羊的猎人是与众不同的。 我说, 他要很有耐心,从容不迫。
但愿如此。 埃帕米农达斯笑着说。
猎羚羊时人会失眠, 我说, 有时甚至没了胃口。这样的事时有发生。体质问题。有人会这样,有人不会。
勒格朗仿佛完全不明白似的瞟了我一眼。和埃帕米农达斯相反,他不懂时,脸就变得沮丧,难看。
最好还是笑一下。 安娜对他说, 我确信您会得到谅解,况且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
她是那样漂亮,我以为他最终会被打动,会和颜悦色地看她。他不是这样。他说:
谁也别想让我笑我就笑。
同意, 埃帕米农达斯说。
安娜把两只脚跷在桌上,我们在船上酒吧里单独聊天时,她经常这样做。她的脚踝同羚羊的一样细。
你有羚羊一般的脚踝。 我对她说。
明天, 她说, 我们可能会碰见一只,谁知道呢?我很想看到一只像您说的小羚羊,具有乱蓬蓬的鬣,固执的小脑门上,有两只火焰般的环纹角。
要是我们有权停下一小时, 埃帕米农达斯说, 等他不犹豫了,谁知道呢?也许我们会看到一只?
他挑衅似的看着勒格朗。但勒格朗没做出反应,仍然不胜惊讶地在听我说。
快讲给我听, 安娜说, 小羚羊舔了猎人的轮胎后,怎么成了稀有而难捕的猎物?
我开始抚摩她那羚羊般的脚踝,这显然使勒格朗感到难堪,他转过眼睛去,但照样继续听我说。想必他在生活中非常无聊。
并不是猎人对小羚羊怀有恶意。不是。可他们是来寻找一种稀有而难捕的猎物的,他们被冒犯了。更何况他们的猎枪都是准备好的,擦了油,上了子弹,他们想用一用。他们就用了。那只羚羊没有马上死去。它哭了很久。看一只羚羊哭,是一件谁也不该看的事。它躺在路边,满嘴是血,由于就要死去而伤心地哭泣。它痛惜乞力马扎罗山长满青草的山坡,痛惜可以涉水而过的韦莱河,痛惜热带草原林中空地上静悄悄的黎明。猎人结果了它。他把它装在汽车行李架上,返回自己的帐篷。他没把他的意外收获讲给任何人听。这涉及的仅是一只羚羊,而世间的羚羊有的是,但谁能有一天赎救一只无辜的羚羊?第二天,猎人觉得早晨是凄苦的,他没有勇气起床,关在他的帐篷里直到中午。
哈哈! 勒格朗纵声大笑, 为了一个愚蠢的故事……这马上就看出来了, 安娜对他说, 您从不在中午起床。然后呢?
羚羊变得很难猎到,现在还是这样。
那个猎人呢? 埃帕米农达斯问。
据说他恢复过来了,但只能离开非洲,永远不再回来……
这不是个猎人。 安娜说, 啊,我多想明天就猎取一只羚羊。
我呢, 埃帕米农达斯说, 我什么代价都愿付出……当人经过日复一日的守候,几个星期的守候,按应该做的那样猎取了一只羚羊,那时相反,他会非常快乐。他把它装在车顶上,羊角朝前,到达的时候,他用特殊的方式按嗽叭,通报自已的归来。生活一下子变得美好了。他在电石气灯的微光下久久观赏那只羚羊,人在寻求什么时,就这样完全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观赏那只羚羊时,你对其他羚羊也产生了欲望? 安娜问。
那还用说! 埃帕米农达斯说。
啊!你永远会有这种欲望。 我说, 但极少有人在守候其他羚羊时,随着这种欲望的激增而连打好几只的。
但人可以找点别的事儿干干,不是吗?
当然, 我说, 他可以回到习惯的事务中去,但他不再同从前一样了。他永远改变了。
她微笑着,有点醉了,由于威士忌,也由于打羚羊的欲望。
我越来越神经质地抚摩着她的脚踝。天闷热得令人难以忍受。她不时半合上眼。我们累极了。勒格朗已经入睡,轻轻地打呼噜。
埃帕米农达斯陷入沉思。安娜打量着勒格朗,笑眯眯地说:这是一种死心塌地的忠诚,杰杰肯定不是一个难以相处的人。 她又补充说, 告诉我,在你的美国式小说里,你会讲到羚羊吗?由于海明威先生已经讲述过,人家不会觉得这样写品位不高吧?
没有海明威先生, 我说, 我们就不会谈这件事了,所以,是不是最好撒谎,说我们在谈别的事?
不, 她说, 算了吧,最好说实话。
她俯身在桌上,把头搁在屈着的双臂上。她的秀发松开了,压发梳掉在地下。
在你的美国式小说里,你会讲述哪些别的事? 她轻声问。
讲述我们的多次旅行。 我回答, 这必然是一部航海小说。
会描述海的颜色吗?
当然。
还描述什么?
昏昏沉沉的非洲之夜、月光、热带草原上蒙布图人敲打的达姆达姆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