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走?
你知道的,今天夜里。
他唉声叹气起来。
我又要走了。我永远做不成什么事。
必须知道你想要什么。 我说。
当时她到马任加我可怜的母亲那儿找我——为了她要我的那点什么,她完全可以把我留在我待的那个地方。 他压低声音补充说, 我现在还在想她能从我身上找到什么……我们的情况有点相似。用不着唉声叹气。
他不听我说话。
我母亲总写信要我回去。我父亲老了。我们本来有挺好的橙子生意,都败了……
你尽管回马任加好了。
等她带你去坦比科、纽约、马尼拉游逛之后,再回马任加是怎么回事,你就知道了,等着瞧吧。我在马任加会难受死的。
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没有理由你永远不回去。 我说。
等她找到了他,那时我再回去。在这之前不行。
不明白。
等她找到了他,我在哪儿都会感到无聊,我知道的,那时我就回马任加。
你不必急于看到那个时刻到来。 我说。
他端量了我很长时间。
对你来说,将不完全是一回事。她爱上你了。
由于我不搭腔,他以为我怀疑他的断语。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这显而易见。我从来没见她对任何事考虑了这样长时间。我都认不出她了。
埃维人那里真的有羚羊吗?
他换了一副表情。
有一些。但在赞比西河一带,多得很。在韦莱也有,不过是大个的,注意,那就像苍蝇一样难逮,试都用不着试。
他等我的反应,我没应对。
为什么你问我这个?你想去猎羚羊?
我不知道。出于好奇吧。
他显得失望。他蓦然想起什么事。
我还没通知我的传信人,怎么办?
那就去通知他。
不可能。有二十公里远。你得开车送我去。
你烦死我了,你真不自觉。
他装出绝望透顶的样子。
这很简单,要是你不开车送我去,这事就完了,我不走了。
我不会开底舱的舱门。
我会开, 他说, 我怎么能不会开。
我本可以叫他一个人去,但如果我留下来,我就会马上再去她的房舱,我不愿这样做。他也不建议我这样做,因为他独自跑这一趟会感到烦闷的。不到五分钟,他就下去打开了底舱的舱门。
我们驾车两小时,通知那个传信人,再到塞特港一家配家具的小旅馆里取了他的衣物。返回时,他对我谈了谈路易。他说:我这个忠实的朋友是个有趣的人,你等着瞧吧。
你们经常这样花言巧语地骗她,讲得对吗?
骗她!去达荷美走动一趟,你以为我觉得好玩吗?
对不起,我觉得好玩。
别说这种话。
我们回来时,水手们都已回船上。酒吧的灯亮着。洛朗有点醉了。布律诺也是,但醉得比洛朗厉害多了。
这太滑稽了, 布律诺大声说, 随便来个笨蛋对她说,他在喜马拉雅山顶的帐篷里,她毫不犹豫地就去。我留下。我不愿搞糟这种事。
埃帕米农达斯扑向他。
收回你说的话,不然我打烂你的嘴。
要是连开玩笑的权利都没有了,那好,我下船。 布律诺说, 我什么也不收回。
他说得对。 洛朗说。
埃帕米农达斯庄重地走开了。他宣称:我感到吃惊,她雇的人这样愚蠢,什么都不明白。
我丢下他们,下到她的房舱里。房舱的灯又熄掉了。我重新开了灯。她以与刚才同样的姿态躺着。这一次,我仿佛觉得她在等我。我给她讲述我和埃帕米农达斯外出经过,他关于阿波美的路易的某些言论。我讲了相当久。我看出她听得有些不耐烦。然后,我没什么可对她说了,连埃帕米农达斯的笑话也说不出什么了。
也许你最好在这里下船。 她说。
她找补一句:
像其他所有人一样。
我坐在地上,头靠着她的床。
我不想下船。
早点下,晚点下,又有什么关系?
还不到时候。我会下船的,但还不到时候。
你认为还得等到什么才下船呢?
直布罗陀水手。
她没笑。
对不起, 我说, 我也不知道。
突然,她用严肃的口吻问道:
你究竟从哪里来?
我告诉过你,殖民部,我抄写……你难道傻到了这个地步,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事?
我开不傻,我看出发生了什么事。
那你还不想下船?
还不想。这是我唯一知道想要的事。我没有任何理由下船。
我呢, 她说得很慢, 你不会不知道,我有的是理由让你下船。
我对这些理由完全不在乎。
她重新平静下来。接着,有点像哄一个孩子似的,她用一种假装温柔的口气问:
那么你还保持沉默,继续沉默吗?
我做我能做的事。
你认为可以永远沉默下去吗?
我认为应该尽可能沉默。但不要……永远沉默。
我在她身边躺下。
我已经不能再沉默了。 我说。
这一刻,好像我们已谈过了似的。但过了一会儿,很快就又不够了。她把脸贴着我的脸,一动不动,这样待了很长时间。
对我说点什么,随便什么。
安娜。
桌上的表指着两点,我们没有睡意。
再说点什么。 她说。
我喜欢在这船上。
她躺下,不再要求什么。她熄了灯。透过舷窗,可以看见空荡荡的码头,被路灯照得雪亮。我们可能以为我们之间的欲望也已荡然无存。
应该睡了, 她说, 我们不再入睡,我们是疲劳过度的人。
不,你错了。
其实,我喜欢你这样,像堵墙。
别说了……
世上最伟大的爱情,意味着什么?
我看着她那张被路灯隐约照亮的脸。她微笑着。我起来要走。她试着挽留我。
傻瓜。 我说。
我挣脱开。她让我走,不再勉强留住我了。她说:别担心,我也以我的方式保持沉默。
船在夜里起航了。我睡得极少。螺旋桨的震动声把我吵醒后,我就长时间地再也无法入睡了。接着,正当我对成眠完全绝望时,天亮了,我睡着了。将近中午,我走出房舱。她在甲板上,像每天早晨一样,平静而快活。她在和布律诺说话。他酒醉已醒,但情绪很坏,声称他是意外上了船,不愿听人说起要去达荷美,等等。她尽力安抚他,对他讲我们要去猎羚羊。我听见她向他说:
这种事必须做了才知道,等你这样做了……他疑惑地望着她。布律诺是船上最年轻的水手。他对这个变化多端的世界极其缺乏了解。我们很难让他明白我们的旅行是必要的。不过大家对待他都很有耐心。
我们一起用午餐。埃帕米农达斯来到我们的餐桌用餐。从此,他每天都来我们的餐桌用餐。他从不使我们感到拘束。这天早上,他快乐极了。天朗气清,他忘掉了马任加,忘掉了他的顾忌,在我看来,甚至还可能忘掉了为什么我们要去达荷美。
那么,我们去了。 他对我说,使劲拍着我的肩膀。
我们去了,你冷静下来。
你可以夸口说又使我上当了。 她有点随和地说。
气愤的表情显露在埃帕米农达斯的脸上。
如果有一个人使你上当了,那可不是我。
她笑着承认了。
再说不管你去那里或者去别处, 埃帕米农达斯说, 还不是都差不多?
仍然应该抱有希望, 我说, 否则……最妙的是, 她说, 我为了寻找这个伟大的男人,继续在海上做妓女的时候,他可能在第戎成了乳品商。
在海上或其他地方…… 埃帕米农达斯纵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