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心了。他很想要我再待一会儿。
我要走了。我很想给你买一架飞机,但我没时间了。有一天我会回来,给你买一架。
你的船要开了?
它马上要开了。我必须走了。
那么汽车,你也有一辆?
我也有一辆。你喜欢汽车吗?
不如飞机那么喜欢。
我要回去了。再见。
你会回来吗?
我会回来给你买飞机。
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
这不是真的,你不会回来的。
再见。
我走了。我回头最后一次看那孩子。他已完全把我忘了。他兜着大圈子,双臂像翅膀一样伸到前面,在装飞机玩。那小的依然在睡。
驶过十七公里处时,我看出什么也没发生。安娜的汽车已经不在那儿。那男人面向公路坐在一个矮凳上,一边等顾客,一边在看报纸。我在稍远处停了下来,从容不迫地抽了一支烟。然后,我很快向船的方向返回。我们离船已有差不多两个小时。埃帕米农达斯一边和布律诺说话,一边等着我们。他朝我跑来。由于我们走了很长时间,而她到现在还没回来,他满怀着希望。我觉得布律诺也一样。
怎么样? 埃帕米农达斯大声问。
我尽可能婉转地告诉他,我不肯定是那么回事。布律诺耸了耸肩,对这样的状况失去兴趣。他走了。
她停留这么长时间, 埃帕米农达斯说, 是不是为了更有把握一些?
也许吧, 我随和地说, 她想知道是否肯定不是他。
我不太明白。 埃帕米农达斯说, 这种事情很快就能知道,认识或不认识一个人,很快就能知道。最多一分钟,就知道了。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我不知我能有一副什么样的嘴脸。埃帕米农达斯给我倒了一杯白兰地。他同时也喝了一杯。
不管怎样, 他说, 她过分了。世上没有两个男人相像到这种程度,同他们说了话还分不出来。不存在这样的事。
我不搭腔。埃帕米农达斯苦思冥想后,继续说:除非存在这样的事,两个人相像到可以彼此顶替。我的意思是,只要别靠得太近去看。
他在等我们的时候,大概喝了不少烈酒,对整件事有了一些想法。
你看, 他说, 只要她愿意,皮埃罗就是直布罗陀水手。只要她愿意就行。真是够了。总有一天,她会这么着。她会说就是这个或将是那个,然后就这么定了,谁能提反面意见?谁?
对于这事, 我说, 确实,谁也不能提反面意见。
我给他一支香烟。
我这类人不也是少有的吗?最终都烦了。
我们这类人 都 是少有 的。 我说, 复杂 之处就 在这里。
他的思想又转到别处去了。
可要是她向他打听纳尔逊·纳尔逊的消息呢? 他突然问。
换句话说,这很复杂。 我说。
该看的你都会看到, 埃帕米农达斯冷笑着说, 要是皮埃罗不是皮埃罗,他会说他不认识纳尔逊·纳尔逊。
他从我的目光里看出我没在倾听他的话。但这没关系。他继续说:
然而,一个这样的女人,他为什么不认一个这样的女人?
不应该夸张。 我说。
由于那个加油站! 埃帕米农达斯自问自答, 假设就是他,一个极其现代化的加油站的业主,正赚着钱,警察也不找他麻烦,他对这样的状况很满意。现在她突然来了,对他说:\'抛开一切,跟我走!\'
确实。 我说, 我没想到。
他有可能抵制,不是吗? 他过了一会儿,补充说, 两个小时以来,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就在讨论这件事。
谁知道呢? 我回答。
还有, 他说, 他放弃了流浪生涯,正如人们所说,放弃了大海和其余的一切,最终在这里扎下根来,完全同别人一样,同他的汽油泵一样,他对此不感到羞愧吗?
你的话有些道理。 我说。
我们一边说,一边望着码头。她没回来。
确实,我也一样, 埃帕米农达斯说, 我为公路而放弃了大海。不过,你明白,我不欠任何人的。我没有财产。连那辆卡车也不是我的。所以我随时可以一走了之。
他沉默了一会儿,大概在想自己的命运。
相信我, 他过了片刻又说, 只要皮埃罗不是皮埃罗,他就会向她认下她想听的一切,纳尔逊及其他。你猜目的在于什么?
我在猜。 我说。
但他还存有一些疑虑。看不见她回到码头上,他很烦躁。
男人越漂亮,越难认出来。 他说, 对于女人,也差不多是一回事。幸好他头顶上有那块伤疤。
幸好如此。 我说。
不过,要到一个男人的头发里翻寻,是需要时间的。 他说, 向一个男人要求在他的头发里翻寻,这不是立刻就能做到的……
他突然纵声大笑,声音很响。
确实,她干起来手脚很快! 他说, 请原谅,她干起来确实很快!
破个记录, 我说, 这很容易。
可是, 他继续说,重新严肃起来, 如果他有那块伤疤,那会怎么样?他就不能说他不是了。
还谈不上这个吧。 我不由自主地说。
你在笑话我? 埃帕米农达斯说,自尊心受到伤害。
请原谅。 我说, 确实,如果他有那块伤疤……我要去休息一会儿。
我离开他,回我的房舱。进去不到十分钟,我就听见码头上响起她的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埃帕米农达斯拼命叫我,然后从甲板上招呼她。
怎么样?
唉, 她说, 很遗憾,我可怜的埃帕米农达斯。
那你这两个小时干什么去了?
我去闲逛了, 她说, 唉,我可怜的埃帕米农达斯。
我上酒吧去。他们俩坐在一张餐桌旁,面前放着几杯威士忌。她避开我的口光。
不过,你当时毕竟还是有所怀疑,是不是? 埃帕米农达斯咕哝说。
就是说, 她说, 我开始相信人可以任意怀疑。
我在他们旁边坐下。她的秀发被风吹乱了些,有几绺从贝雷帽里掉出来了。
我又一次徒然打扰你了。 埃帕米农达斯哀叹说。
这决不是完全徒然的。 她说。
为了安抚朋友的担心,她去取来一瓶香槟酒。我觉得她有一种幸福的神情。埃帕米农达斯颓丧地望着她。我打开了香槟酒。
是的,她有一种幸福的神情,那是一个从关了很久的黑屋子里走出来的人才有的神情。
不管怎样, 埃帕米农达斯说, 看起来这没给你太大的打击。
人什么都能习惯。 她说。
她一直避免看我。这显而易见,埃帕米农达斯注意到了没有?
终究又排除了一个不是他的人。 我说。
要是你这 样 看, 埃帕 米农达 斯说, 那就 有的 好看了。
她笑起来,我也笑了。
也许,你觉得这挺有趣? 埃帕米农达斯问她。
什么不有趣? 她说, 难道我没有趣吗?
不总是有趣。 埃帕米农达斯说, 今天,你就没趣。
人自以为坚强, 她说, 其实软弱得让人流泪。
那是我的错, 埃帕米农达斯说, 你现在泄气了。
真该知道你要什么。 安娜说, 我乐了,你又不高兴。
那你呢, 埃帕米农达斯说, 你肯定知道你要什么吗?
她看了看我,终于对我笑了,但笑得那样没羞没臊,我都脸红了。这一回,埃帕米农达斯注意到了。他不做声了。
人总是知道自己要什么,不是吗? 她问我。
是的, 我说, 人总是知道的。
她又笑了。我赶快改变话题,好留住埃帕米农达斯,他已经做出要走的样子。我接着说:
哪怕世上只剩下一个男人了,也仍然应该希望那就是他。
要认真就必须认真到底。
听了这话,她笑了。接着,她又往酒杯里倒香槟酒。她硬要埃帕米农达斯再喝一点。
永远不会确定是他, 他说, 总有什么地方对不上。
这已是埃帕米农达斯第三次示意我找到他了。 她用一种平静对话的口气说。
我喝我那杯香槟酒。
我们正碰到人类身份那不可思议的秘密。 我用严肃的口气说。
埃帕米农达斯惊惶失措地望着我。安娜安抚他,说道: 他的意思是,正巧碰到要找的人很难。你记得吗?一次他在君士坦丁堡开妓院。另一次是在塞得港。他在塞得港到底是做什么的?
理发师。 埃帕米农达斯说, 不是故事对不上,就是声音对不上,要不然就是伤疤……总有什么地方对不上。
总之, 她盯着我说, 不该看太多的人,就像对其他事物一样,要保持一个限度。
永远做不到。 埃帕米农达斯断言,又一次非常泄气。
这不容易。 她说, 要是我对你说,埃帕米农达斯,有时你的眼睛里不知有什么同他相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