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搭腔。
这也许使埃奥洛觉得惊奇,你不会不愿意吧?
我不知道。
你经常这样情绪波动吗?
经常。 我说, 但今天我不是情绪波动。
那是什么呢?
我搞不太清楚。可能两天内我碰到的事情太多了。我们去喝些饮料,怎么样?
这很容易。酒吧里想要什么都有。
我们去酒吧,喝了两杯威士忌。我还不习惯于喝这种酒。第一杯在我看来不怎么样,但第二杯我感觉很好。不仅仅很好,而且必不可少。她已经习惯了,津津有味地品着,不言不语。
威士忌很贵, 我说, 难得能喝到。
是很贵。
你喝很多吗?
不少。我不喝别的醇酒。
你不感到惭愧吗?每瓶三个法郎呢。
不。
我们强迫自己对话。我们又一次觉得在船上非常孤寂。
不管怎样,威士忌很好喝。 我说。
你瞧……
确实很好喝。为什么要感到惭愧呢?他喜欢威士忌吗?
我想喜欢。我们很少喝。
她透过酒吧的门,眺望逐渐暗淡下去的海滩,说道: 船上只有我们俩。
你过分了。 我笑着说, 有些人引发你喝酒的愿望,另一些人不是这样。你让我想再喝一杯威士忌。
这取决于什么?
谁知道呢?也许取决于他们对生活的严肃程度。
我不严肃吗?
相反。但严肃有程度差异。
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 我说, 想必威士忌已经起作用了,这没关系。
她微笑了,起身给我斟了一杯,走近我说:一旦养成喝这种酒的习惯,就很难戒掉。
是很难。
她又去坐下。我们有意想忘掉我们在船上是那样孤寂。
你怎么知道?
我料到的。 我回答。
她垂下眼睛。
等我有钱后,就经常喝。 我说。
她望着我。我望着海滩。
很奇怪, 她说, 遇见了你,我这么高兴。
确实, 我说, 很奇怪。
是的。
这是伟大的爱情。 我说。
我们笑了。接着我们止住笑,我起身回到甲板上。
我饿了。 我说, 我们去埃奥洛旅馆?
必须等水手们回来。 她说, 他们掌管着汽艇。除非游过去……
我们待在船舷。她向水手们打手势。其中一个水手离开海滩,开汽艇来接我们。在去埃奥洛旅馆之前,我们先在海滩上散步片刻,不过朝着和游泳者们相反的方向。我对她说:你要是有时间,一定要给我讲讲这个故事。
说来话长,可能需要很长时间。
不管怎样,我很喜欢听,哪怕十分简略。
以后看吧, 她说, 要是有时间的话。
埃奥洛看见我们到来,似感诧异,但实际上,他发现我们在一起并不那么惊奇。从上次跳舞以后我一直没有回来,他很清楚我是同她在一起。卡拉见到我们时,脸涨得通红。我觉得没必要向他们做任何解释。她和卡拉谈话,同前一天没什么两样,但可能不那么乐意了。除了她,我不想和任何人交谈,干脆不言不语。旅馆里有些常客和两个过客。她显得慵困,但我觉得她比前一天更美了,也许是因为她的困倦来自于我。她漫不经心地时而和埃奥洛,时而和卡拉闲聊,她感受到我投在她身上的目光。我们吃了很多,酒也喝了不少。一吃完,她就悄悄要我陪她返回船上。舞会已经开始,和前晚相同的桑巴舞曲从河对岸传来。在通往海滩的路上,一旦只有我们俩时,我就迫不及待地拥吻她。在我们快到小浮桥她又向我提起了我日后打算做什么。她用打趣的口气,但也许有点过分强调,笑着问道: 铜器,你还愿意擦拭吗?
我拿不定主意了。
直布罗陀水手的女人不再讨你喜欢啦? 她笑嘻嘻地问。
我不了解她们,可能话说快了点。 我说。
她们和别的女人一样。
不完全是。首先,她们很美。其次,她们永不满足。
还有呢?
还有就是,人们可能以为她们属于大家,其实她们不属于任何人,要适应她们大概相当难。
我觉得对许多女人都可以这样说。
可能吧, 我说, 但是和她们在一起,不会有片刻被迷惑。
我一直以为你不太重视,怎么说呢……这类保证。
我不重视这类保证,但这是不是像对其他事一样?一个人过于确信没有这种保证时,会不会反倒有了想得到它的欲望?
她微笑了,但仅仅是忍俊不禁。她说:可能吧。但这类担心不该妨碍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我没搭腔。于是,她又一次嗓音里带着也许有点过分的强调,说道:
你要是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自由,为什么不来船上呢?
我拿不定主意了, 我说, 不过,确实,为什么不呢?
她转过头去,略带点难为情说:
别以为你会是第一个。
我从来没相信过这样的事。
她不做声了,过了一会儿又说:
我对你说这个,是免得你以为要做一件特别不寻常的事。
为了你能来。
有过许多人吗?
有过几个…… 她说, 我找他已有三年了……你对他们感到腻味的时候,怎么办?
把他们扔到海里。
我们笑了,但不是很由衷的笑。
要是你愿意, 我说, 我们等到明天再决定。
我们又一次回到她的房舱。
我们又一次很晚才醒,出来走到甲板上时,太阳已经老高了。一切如常,但因为有出发的气氛,事情既完全一样,又根本不同了。我们在酒吧吃午饭,有什么吃什么,奶酪、鳗鱼,还喝了咖啡和葡萄酒。又一次只有我们俩待在船上,甚至吃着饭还惦记此事。吃饭时,她瞧了好几次表,显得有点焦虑,因为她看得很清楚,我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想要什么,而她觉得可以代我决定一起离开。她再次提醒我:
要是你不来,你去做什么呢?
总可以找到事做。我已决定了太多的事, 我笑了, 没法再决定一件了。
相反,再决定一件,又有什么关系?
这位直布罗陀水手是什么人? 我问。
我对你说过, 她说, 是个杀人犯,二十岁。
还有呢?
没别的了。一个人成了杀人犯,那么除此以外就什么都不是了,尤其在二十岁时。
我要你给我讲讲他的故事。 我说。
他没有故事。 她说, 一个人二十岁成了杀人犯,他就不再有故事了。他既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既没法完成也没法搞糟生活中的任何事。
不过,我还是要你给我讲讲他的故事,哪怕是最简短的。
我累了, 她说, 他没有故事。
她把头仰在扶手椅上,显得疲乏。我去给她取来一杯葡萄酒。
你在意大利找不到任何事可做, 她说, 就会回法国去,在你那身份登记处重新开始抄写。
不。这不行。
我不再要求她什么了。太阳已照到酒吧的地板上。是她又开口说话。
你要明白,这是个受到死亡加倍威胁的人。对这样的男人,人总是除了爱情,怎么说呢?还有一种特殊的忠诚。
我明白。 我说。
你会返回巴黎,再去找她,回到身份登记处,一切又重新开始。
她说。
讲你自己的故事, 我说, 哪怕是其中最简短的。
我时间不多了。 她说。
她又补充道:
我认为你的最佳选择,还是乘这艘船走。我的意思是指在你目前这种情况下。
待一会儿再说。给我讲吧。 我说。
除了他,我没有故事。
我求你了。 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