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上了那列火车,车厢内闷热难忍,火车在黑夜里飞驰,飞驰。这种影像已多次重现在我的脑际,但这次我却无法将它驱除。我悄悄松开她。她看我一眼,说: 不必去想她了。
此刻,火车里很闷热,我尤其在想这个。
她很关切地说:
今天上午吃午饭时,她很生气。
吃这顿饭时,我可能使她承受了很多伤痛。
她明白为什么您要离开她吗? 她过了一会儿问。
一点都不明白。我不得不很吃力地向她解释原因。
不必再去想了。 她又强调说, 我真的认为不必再去想了。
可她什么也没明白。 我说。
谁没经历过这种事呢?
她的口气略带责怪的意味,但依然很关切,温情脉脉,还从没有女人像这样对待过我。
那您打算做什么呢?
是不是总得让自己做点什么?难道没有一些情况可以避免吗?
我试过什么也不做。不行。末了还得让自己做点什么。
他呢?他让自己做什么?
至于杀人犯, 她微笑着说, 这要便当些。是别人替他们做决定。您没有任何打算吗?
毫无打算。我丢弃身份登记处才几小时。
确实如此。您还不可能知道。
不过…… 我说。
她在等。
什么?
我喜欢待在室外。
她感到惊奇,接着发出一阵低声的狂笑。她说: 没有许多露天的职业。
舞曲一支紧接着一支,我们再也坐不下来了。我们站着,等它们重新开始。可是,舞曲一停下来,我们也就中止了交谈,当下情况就是这样。舞曲又开始了。
有海上的作业。 我说。
不错, 她笑着说, 不过这也是一门技艺。
我豁出去了,对她说:
不都是。比如铜器,人人都会擦拭的。
她大概看出我的激动。她没搭腔。我不再敢看她。我又说:一艘船上没有那么多的门把手好让一个人去擦拭吗?
我不知道。
沉默片刻后,她补充说:
这事我从来没想过。
您知道,我这是说说玩的。
她没搭腔。我跳不下去了,说道: 我想喝杯白兰地。
我们停步不跳了,挤出一条通道走到吧台。我们喝了白兰地,彼此无话可说。那酒很糟。我不再看着她。我们又去跳舞。
身份登记处就那么可怕吗?
人总是夸大其词。
不管做什么,都该不时休假。 她说。
我又感到有希望了。
不。 我说, 我一向老老实实,按时度我的假。相信度假,就像相信天老爷。 我补上一句: 请您忘了我刚才所说的话。
一支舞曲终了。卡拉汗津津地回来。电唱机停了五分钟没放送音乐,就像永无尽头似的。我想要她忘了铜器的事。
你还渴, 她对卡拉说, 去取汽水吧。
我去吧。 我又说。
不, 卡拉说, 我惯常跑堂儿,再说在这儿照样做很有趣。我跑得比您快。我也拿两杯白兰地?
她转眼就不见了。她目送她走远。
在她这个年龄,我也给别人端汽水。
您应该明天起程。至于铜器的事,那是因为我有点喝多了。您必须忘了我说的话。
她望着我,仍然一言不答。
这种铜器,即使有人提供我去擦,我也不会接受的。我喝得太多,一喝酒,我就会说出诸如此类的话。
我已经忘了。 她说。
接着,她用一种截然不同的口气说:在卡拉这个年龄,我擦过铜器,也给人端过汽水。
她不做声了,然后又问:
您在身份登记处待了很久吗?
八年。
她又沉默了很长时间。
您说,在卡拉这个年龄,您在咖啡馆里端过汽水?
是啊,我父亲在比利牛斯山区开了一家兼售香烟的咖啡馆。十九岁时,我应聘到这艘游艇上当什么酒吧女招待。一种少女才有的念头。卡拉就可能有这样的念头。
这是我们第一回坐着谈话。我相信她已忘记铜器的事。
就是这同一艘游艇? 我问。
就是这同一艘游艇。 她回答,随即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 您瞧, 她补充说, 让您想到哪儿去啦。
她那开心的微笑想必同十六岁时一样。
既然那么可怕,为什么待了八年?
问得对。由于怯懦。
您肯定不会再回去了吗?
肯定。
八年后,这样的事能肯定吗?
是很罕见,不过我能肯定。当时您认识他,也是在这艘游艇上?
是的。我们不太知道拿他怎么办,就雇了他当水手。
舞曲又开始了。
再跳一个舞, 她说, 我们就把她送回去。
我不搭腔。她把声音压得相当低,补充说:要是您愿意,我们可以去船上喝点什么。汽艇就在海滩小浮桥边上等着。
不。我们还要再跳一会儿呢。 我说。
她笑了。
不愿意?
我差点儿把她带走,丢下卡拉。
过了片刻。
您觉得我茫然失措到了这个地步吗?
不怎么觉得,再说,这对我有点无所谓。不,是今天上午喝开胃酒的时候,我不知为什么……
我确信您喜欢茫然失措的人。
可能吧。 她说——这一次我怀着那么幼稚的羞惭感,差点儿又要把她带走—— 可能我对他们有一种偏爱。
我离开了她, 我说, 就因为什么都不会使她茫然失措。咱俩彼此相像。
谁知道呢?可能,咱俩彼此相像。
在整个一支舞曲过程中,我们不再交谈。我记不起曾对哪个女人有过这样强烈的渴望。
可不可以也问问您是做什么的吗? 我问。
她思索了一会儿。
我寻找一个人, 她说, 我旅行。
找他吗?
是的。
您只做这事?
只做这事。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那么在这里呢?您做什么,在找他吗?
我也一样,不时要休假。
明白了。 我说。
现在,我一直在亲她的秀发。康迪达在看我们。卡拉也有所觉察。我不在乎。她也一样,显得并不在乎。
这很有趣, 我说, 不管怎样,这还是很有趣的。
确实, 她说, 我们干吗不走呢?
不管怎样, 我重复说, 这还是很有趣的。这是一个离奇的故事。
不像您想的那样。
我们这就走吧。 我说。
我们停止跳舞。她去找卡拉。
你父亲想必在等了, 她说, 必须走了。
卡拉用一种惊讶的神情望着我们俩,也许还带了少许非难的意味,因为她曾看见我亲吻她。她一定注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