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真相大白之前,谋杀故事开始围着自己绕圈子。一切通过描述已经熟悉的东西,还要从头到尾再演绎一遍。所有可能的关系都要再次讲述。怎样可以将那一个个事件错位的图像安排得让人一目了然呢?
每个物体都会被再次追问它的故事。为表现在一个物体上每个特别的、不同寻常的状态都要寻找出故事来。
努力确定每个物体的故事,它与那些别的故事一起就会产生那个惟一可能的事实。
描述进行到这里,通常都会出现地地道道的宁静。从外部来看,不再发生什么异乎寻常的事情。这种描述是对思想的描述。那些指向谋杀的物体一再相互关联起来,并且彼此交换。每个物体都会受到审视,看它是否在自己的位置上。每个现在不在原来位置上的物体都会受到审视,看它是以何种方式变换了自己的位置。
这里显现出来的秩序无疑就是表象。要寻找的是那个隐藏起来的矛盾。寻找那个被忽略的信号。有什么东西不能衔接在一起呢?哪一个人是因为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而暴露了自己呢?那些始终让人不安的孤零零的物体之间的联系在哪儿呢?
对于给自己提出这些问题的人来说,那些物体显现出最大可能的混乱。他所思索的每个状态都好像已经最终定性了。他面对这些物体无能为力。这个案件似乎已经终结了。当然情况是这样的,让他所看到的不过是些尚不完整的句子,其中始终缺少的是那一个词。某些东西被遗忘了。有一个细节的意义没有被认识到。
那个当事人对他所发现的事情一再念叨个不停,就是现在要来说明自己回避了什么不说。这只是涉及到一个细节。因为缺少了这个细节,每个物体看起来都是独立存在的。
在讲述了所有那些故事以后,展现在他面前的那些物体便处在彻底的宁静和平静之中。这样的宁静和平静激起了他那难以平静的回忆。他的每个结论都找不到最终的结果,这让他陷入了混乱。他之所以陷入混乱,这是因为,虽然所有的物体都在自己的位置上,但他却觉得它们乱七八糟,一团混乱。
在谋杀故事中,真相往往都是因为一次偶然的事件才大白的。真相大白是这样出现的,犹如在描述着一个个科学发现一样。在一次日常行为中,那个当事人突然发现了什么东西。一件发生在他身上不顺利的事导致了这个发现。也许朝着一个不同寻常的方向看一眼,或者偏离开那习以为常的路,或者在不同寻常的时间醒来,这就足够了。
案件的真相大白不是通过思考得来的,而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来自于外部,通过偶然。他必须时刻做好这样的准备。
当真相大白突然出现时,他会吓一跳。在谋杀故事中,真相大白之前,会出现成堆的句子,它们只是由名词构成的。然而,在谋杀故事中,后来依然不会描述,真相大白究竟发生在哪里。而只会描述的是,这个当事人发现了它。从此之后,描述只表现那些由于真相大白而出现的行为。故事进行到这里,虽然人们知道这个当事人在那些物体之间建立起了一目了然的关系,但是要说出这些关系,那就得等到揭开真相的那一刻。
从发现的那一刻起,对循环往复的思想的描述就变成了对行为的描述。从发现的那一刻起,所有的思想都沉默了,无论如何在谋杀故事中如此。直到揭开真相,谋杀故事就只剩下情节了:
再也没有什么东西看起来比空虚的游泳池更空虚的了。
他仔细地记下自己的回忆。一个手指头弯曲得特别厉害。他错过了往天花板上看的时机。看到尸体,他退后了几步。这些物体之间形成了一个角度,其中必有特殊的缘由。他试着想像,事情曾经发生过。由于不舒服,他的呼吸变得没有节奏了。那张报纸停留在它被扔去的那个地方。每个可能的故事都无休无止,没有结果,这让他感到迷惘。那些他所熟悉的细节表明了谋杀,就好像它是在没有谋杀犯的情况下发生了似的。当他的手按下门铃按钮时,房间里的物体都没有动静了。那座椅靠背向前倒在了方向盘上。在那些百叶窗叶片之间,出现了一个浑圆的小洞。她虽然受到了惊吓,但是她手里盛满水的杯子没有溢出一滴水来。那拨火钩突然又出现在了原来的位置上。那把刀子上的鸡毛让他觉得很好笑。透过那厚厚的玻璃,他观察着那一个个听不到声音的动作,那是等待的人群听到死讯后做出的反应。当他看到自己的脸时,立即就可以想像出很久以前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可当他看着她的 脸时,却根本想像不出在他看到她的这一刻之前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门底下的缝隙够宽的,那股细流不用引导就可以流出来。那辆自行车倒卧在那里的样子,仿佛是它自行倒下的。有好几个百叶窗同时放了下来。她竭尽全力,抓着死者膝盖摇来摇去。帘子下面肯定没有露出鞋子来。两人都喝了死者生前最喜爱的饮料。那些假窗还真的就是假窗。泡沫在障碍物前堆成一团。脸上那奇怪的污渍让死者看上去像活着一样。那条腿奇怪地拧着。因为第一声炸响显得无关痛痒,所以第二声传来时就再也没人抬头张望了。有人伸着两只血淋淋的手冲进房间里。那只猫在地上留下了湿乎乎的足印。为什么她始终都不愿意摘下手套呢?当他走到大街上时,被一辆货车那敞开的黑乎乎的货箱吓得退了回来。他尽量避免去看那双靴子。有人替死者挂上了话筒。那条毛巾刚刚被人用过。他要是起码能够把那种气味说成是甜的就好了!他第一次觉得这些物体真的不会说话。他关上那一扇扇门,费了太多的时间。当他摘下话筒时,在听筒里只听到了一声很响的喘气声。他会是从报纸上得到这个消息的吗?因为那条蚯蚓身上沾满了沙子,想必附近就有沙子。你听到的真的是结结巴巴的声音。在这个时刻,没有人会想到什么行为规范。他们都奋不顾身地扑向她的财产。在子弹从门里穿出来的地方,木头都劈开了。由于害怕,他失去了重心。那个倒在地上的垃圾桶表明是惊慌逃走的。那个水果无疑是后来弄碎的。清洗剂也无济于事。他靠着那只伪装的脚站过。当他用手挤压水中的海绵时,再也没有细小的气泡冒上来。大家一下子都散开了。他放弃了要扣上大衣的想法。一团泥巴从高处扔到了大街上。那个蹒跚走动的人两手再也够不到头了。手指痉挛般抽搐。他一直都在怀疑,连这谋杀都只是要把他从什么更糟糕的事上引开来。一扇百叶窗曾经打开过一条缝。栽倒时,他还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可笑。桃子靠近核的那部分果肉已经干了。挤压时,香烟的盒子裂开了。听到这声爆裂,每个人都在瞬间把眼睛闭上了。为什么她在谋杀发生之后将头发染了?他栽倒在地上,只有一个突发心脏病的人才会这样栽倒在地。那张报纸并没有在他身上展开来。那只被追赶的猫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电话里传出的声音突然被忙音打断了。惊吓给他身体指了一个方向。她的瞳孔跳动过。他竭力要捡起那张纸时,手指甲都划出血来了。他听到一个响声,就像受惊的马发出的叫声。他用剃须刀片在绳索上刮过,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当他用力地拉开车门时,有个东西迎面倒下来。雨停之后,一点风也没有了。只有一个方向他们没有看过。在一团混乱之中,他打眼就看到了一个人影,可紧接着就再也看不见了,真让他失望。他听到了血在血管里奔涌着。听语气,那个声音是冲着一个孩子或者一个物体而去的。他穿了一条没有卷边的裤子。这个杀人犯的人性就表现在他那一个个拼写错误上。在这个和谐的房间里,每个动作和每个声音都是从那些之前的动作和声音中自然而然地产生的,可是因为这一声叫喊,突然有几个自然的动作和声音被跳了过去。一开始有好多人都觉得那是冲着自己来的。在一片寂静中,在他还没有想到苦杏仁这个词之前,就已经闻到了它的味道。那些动作是被告的动作。一位后来的人高兴地冲进门来。那个绝望的人显现出梦游者的神态,让他难以忍受。谋杀发生之后,那些先前准备出售的商品还一直堂而皇之地摆在桌子上。由于惊吓,本来温热的水都让他觉得滚烫。这些事实总括在一起也仍然不能得出那个 事实。没有人会料到这样的场景。随着惊吓而来的是对于惊吓的尴尬。尽管他们都十分安静,可是他们的在场仍然打扰了他。那个孩子手里抓着一把气球向他跑来。当凶手弯起手指时,想必他已经挺过了死亡的恐惧。停在那里的汽车,发动机仍然开着。他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他想找个能隐藏起双手的地方。当他把刀子从木头里拔出来时,木头发出了响声。牙刷毛朝上留在那里了。由于拥挤不堪,所以被害人死后好一会儿才倒在地上。报纸层层叠叠地滑到了街道上。血先从耳朵里涌了出来。他简直无法用什么词来描述。他只是走开了一步,可是回来时却有了很多新消息。他先是蹲着,之后就倒下了。他不用去看,也能判断出来房间里躺着个死人。
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真相大白之前,他的身体就已经感觉到了。他思索的那些物体突然好像变得发疯似的。 他的呼吸变得紧促了。那个软乎乎的水果从他的手里掉下去。他把自己遇到的不幸又重新演示了一遍。他平时从来都没有仰着睡过觉!他踩到了花园的皮管子上!洗发膏从软管中流了出来。钟表的指针可能被每个人拨过了!
他正好扶住了落地灯。
他找不到火柴盒。他被绊了一下,他猜那是个障碍物。他用手指尖伸进口袋里,以免弄脏了衣物。他立即就清醒了。
原来他是忽视了这一点!
那双靴子里还热乎乎的——
从手套里探出的拇指尖——
杂物间门上来回晃动的挂锁——
牙齿上的口红——
臭水沟里的一绺头发——
百叶窗——
夜里灯火通明的空房间——
垃圾桶——
碎石砌成的小屋——
捉迷藏游戏——
乳头——
晾衣夹——
按钮——
就是这一个个物体。
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刻,他吓了一跳,仿佛那谋杀又一次发生似的,而他眼睁睁地看着。
他穿上大衣准备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