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诺拉在厨房里准备莴苣和土豆,把面包切片(不是纯玉米粉面包,连烤软饼也算不上)。是那个女人教她如何烤这种面包的。除非万不得已,她可不想提那个女人的名字。伊松和萨蒂坐在靠墙的椅子上。“我对她没有成见,”爱尔诺拉说,“我是黑鬼,她是白人。和她比起来,我的孩子虽然是黑皮肤,但他们的身上有更多这个家族的血统,也更有教养。”
“在你和珍妮小姐的眼里,除了珍妮小姐,谁都没有地道的血统呢。”伊松说。
“是这样吗?”爱尔诺拉问道。
“珍妮小姐和娜西萨小姐相处得可不坏。”伊松说,“依我看呐,她有资格说娜西萨小姐的不是,可我从没听她说过。”
“因为珍妮小姐教养出众。”爱尔诺拉说,“那就是原因。这事儿你是没法子弄懂的,因为你生得太晚,除了她谁也没见过。”
“依我看呐,娜西萨小姐的教养和别人一样好。”伊松说,“我没看出什么差别。”
爱尔诺拉突然离开了桌子。伊松立马跳了起来,把自己的椅子移开,为母亲让出路来。可她只是走到碗橱那儿,随手拿了一只大餐盘,然后又回到桌边接着打理土豆。“算不算萨托里斯家的人,有没有教养,不是看名分,而是看举止。”她用平缓、不起波澜的声音说着,柔软、灵巧的棕褐色双手忙碌着。说起那两个女人,她总是不加区分地用“她”指代,但说到珍妮小姐时,声调最为平缓。“她一个人长途跋涉来到这儿,当时还到处都是北方佬。从卡罗莱纳一路来到这儿,亲人全都丢了性命,只有老约翰还在世,住在相隔两百英里的密西西比州……”
“从这儿到卡罗莱纳不止两百英里,”伊松说,“学校里教过,差不多有两千英里呢。”
爱尔诺拉的双手没有停下,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北方佬杀了她的老爹和丈夫,放火烧了卡罗莱纳的房子。那火就在她和她母亲的头顶这么烧着。她一路独自来到密西西比州,来投靠世上仅剩的亲人。到这儿时赶上了大冬天,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篮子、一些花种、两瓶酒,还有几片彩色玻璃。老约翰把这些玻璃装在书房的窗户上。透过这些玻璃向外望去,让她感觉好像还在卡罗莱纳一样。她在圣诞节那天黄昏来到这儿。老约翰和他的孩子们还有我的母亲在门廊下迎接她,而她坐在马车上,高昂着头,等着老约翰把她扶下车。他们甚至没有当着亲人的面亲吻。老约翰只是说‘唉,珍妮’,而她也只是说‘唉,约翰尼’,接着他牵着她的手走进屋里,直到别人看不到他们,她才开始哭了起来。老约翰抱住她。毕竟,她长途跋涉了四千英里……”
“从这儿到卡罗莱纳没有四千英里。”伊松说,“只不过两千英里。学校的书本上是这么写的。”
爱尔诺拉压根没理会他,手上的活儿也没停下。“她哭得非常伤心。‘那是因为我不习惯哭哭啼啼了。’她说,‘我早就没了哭哭啼啼的习惯了。我可没工夫哭哭啼啼。那些该死的北方佬,’她说,‘那些该死的北方佬。’”爱尔诺拉又朝碗橱走去。她赤着双脚,似乎那安静的脚步带她走出了自己的声音范围。尽管话已说完了,但声音却在安静的厨房里回荡。她拿了一个大盘子,回到桌旁,又在土豆和莴苣中间忙活开了,而这些东西她自己却不能吃。“可她现在(她指的是娜西萨,两个孩子都对此心知肚明)却突然跑到孟菲斯去寻欢作乐,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两个晚上,只有黑佣照看她。住在萨托里斯家的屋顶下,吃着萨托里斯家的饭,一晃就是十年了,这个时候却突然像个黑人一样大老远跑到孟菲斯去,也不说明白去干吗。”
“我以为你说过,珍妮小姐只需要你一个人照顾就行了。”伊松说,“我想你昨天还说,你压根不在乎她回不回来呢。”
爱尔诺拉发出刺耳的声音,并不响,但带着鄙夷:“她不回来?她用了整整五年时间才把自己嫁给贝亚德,她会不回来?贝亚德去当兵打仗的时候,她整天缠着珍妮小姐,可没少下功夫。我都一直盯着她呢。一个星期来个两三次,让珍妮小姐以为她是来看望自己的。可我心里明白着呢,她到底在图谋着什么,我心里一清二楚。因为我了解那些垃圾,我知道垃圾怎么在上等人身上下功夫的。上等人被她们蒙骗,因为她们有教养。我可看得明白得很。”
“那么鲍里肯定也是垃圾了。”伊松说。
爱尔诺拉转过头,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伊松已经离开了座位。“闭上你的嘴,快去准备开饭。”她看着他走到水槽边准备洗手。接着,她转头面对桌子,纤长的棕褐色双手在红色的土豆和淡绿色的莴苣中间灵巧地忙活着。“谈什么需要,”她自言自语道,“不是鲍里需要她,也不是老夫人需要她,是死去的家人需要她。是老约翰、上校、小约翰和小贝亚德需要她。这些死人带不走她,只有那些死人才需要她。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除了坐在轮椅上的老夫人,和我这个在厨房里干活的黑鬼,其他人都不明白。我对她没什么成见。我只想说让上等人和上等人交往,下等人去找下等人。你现在去把衣服穿上,这儿都预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