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死掉。没有别的办法,真的。”
玛塞尔端着咖啡回来。母亲津津有味地喝着。玛塞尔随即去找出了一大叠抹布。
“你的工厂,还不错吧?”儿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太不错了。可工作会把我累死。”
“要是为了我才工作,那就拉倒吧。”
“说晚了,我再也歇不下来,而且一想到这个我就高兴,我这一辈子,就这个想法让我受得了。我只有你,我想你,有你这个儿子,却不是我选择的。小姐,如果您相信我,这块抹布没必要再缝补,需要一块新的。您要有一块布头就好了。你们还是得给我谈一点你们俩的生活……稍稍努把力吧。”
“还是老一套。”儿子说。
“确实?”
“绝对是老一套。”儿子重复一遍。
母亲不再坚持,她对玛塞尔解释说:
“他就像我,小姐,您要是知道我当年有多懒惰就好了。真正跟水蛇一般懒惰。十五岁那年,人们在庄稼地里找到我,我在排水沟里睡着了。哦,我喜欢那样,闲逛,睡觉,待在外面,比什么都好。一开始,我说的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看见雅克老是什么也不干,我就想,正是我的这种天性又回到他身上了。于是,我开始揍他,揍他。每天揍。他十八岁了我还揍他。你还记得吗?”
她仰天大笑。玛塞尔注视着她,很是着迷。
“我记得。”儿子笑着说。
“我一直坚持。每天,揍了五年。”
“我有什么变……”
“后来,我明白了,根本没有办法……我也就习惯了,跟习惯其他事情一样。总得有像他这样的,不是吗?总会有这样的……任何生活制度,任何伦理道德都永远不可能使人摆脱内心的游戏……全都是捏造的,那种可能性根本不存在。我是花了不少时间才明白的,不过现在,我知道了。我知道,我个人的运气,从天而降的运气,正是有一个懒惰的儿子,儿子们当中快乐的那部分,因为需要有那一部分。我敢冒昧地说,小姐,这些抹布的情况不妙。一个管理得很整洁的家庭,内衣、床单、抹布、围裙等等,都得好好缝补,摆放整齐,这最重要,相信我吧。”
“我相信您,夫人。您让我感到那么惊奇,我准备相信您说的一切,包括内衣、抹布之类。”
“唉,孩子们一个个来到世上,我又很快当了寡妇,生活一直很艰难,人总不能同时又养育孩子又做自己喜欢的事呀。我很早就开始越来越少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后来,干脆完全不做了,再后来,我竟连究竟什么东西比我当时干的更让我感兴趣都不知道了……您瞧,我喜欢做的事回到我脑子里也才几年,可以说几年前我喜欢做的事才回到我的记忆里……不过这一切都完了。”
“人不能对屁事儿都满足,”雅克说道,“满足于看火车开过去,看春天走远了,看日子一天天过去。需要别的东西。我赌博,你知道。”
“我知道,小家伙。您瞧,小姐,我一开始工作,就只能干个不亦乐乎,总之,就像我从前懒得……疯狂一样:我生命中的二十五年都埋葬在工作里了。我们就是这样,雅克和我,只要开始干点什么,都这样。啊!他如果工作,他能把大山举起来……”
“无论如何,”儿子说道,“一个人一大早乘第一班地铁回家,乘车前站在咖啡店门口足足等了两个小时,饥肠辘辘,身无分文,有时候也会琢磨,不能老这样下去了。”
母亲抬起手制止他。
“我并不愿意抱希望你哪一天会改变。这方面我已经希望过头了。别再一次把这个后悔虫,把这个希望往我心里放。什么也别对我说。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不过希望你能让我了解你。我要你们谈谈你们的生活时,我说的是你们俩的生活,不是别人的生活,见鬼……”
“我做灯罩,”玛塞尔说,“然后,到晚上,我们在蒙马特尔有一份轻松的活儿。”
“你听不明白。”儿子说。
“原谅我……”玛塞尔脸红了。
“我乘飞机,为这花了两万法郎,怎么,我听不明白?你胡想些什么呀?”
“每天晚上,玛塞尔和我,我们去一家小小的令人愉快的夜总会工作。那里有吃的,晚饭、香烟和三份饮料。”
“有肉?”
“有肉。”
“这最重要。那中午呢?”
“中午不吃肉。”玛塞尔说。
“得看是什么日子。”
“原来如此,所以你们俩脸色苍白,活像白萝卜。”
“夜里工作嘛,肯定会这样。我们一早回来睡觉,醒来时,已经是夜里了。要想见太阳,我们就必须放弃睡觉,专门去晒。”
“因为您,您也没有受过任何教育,小姐,我听明白了吧?”
“我识字,就这么点儿。不过在这方面我并不感到遗憾,我生来就没有读书的天赋。谁要让我受教育,我还可怜他呢,哈哈!……”
“您不可能知道,因为您没有试过。”
“不,”儿子说道,“她不行,她呀,简直空前绝后。我在她旁边就算得上才智出众。”
“你一直不算太笨,但才智也跟你毫不相干。不过,至少你们俩还讨我喜欢。他一定跟您说过,他的兄弟姐妹都念过书?”
“是我给他们打电话,”玛塞尔说,“说您要来。”
母亲的目光离开抹布。
“我不知道他们已经得知我要来。这么说,他们很快会来这里?”
“我说的是明天,不是之前。”
“我再也不了解他们了……他们根本不需要我。现在不是我,是别人,或者是他们自己养活自己。当孩子们这么彻底摆脱他们的母亲时,母亲就不像过去那样了解他们了。请理解我,不是因为我祝愿他们过一种……放荡的生活,不是,但,怎么跟您解释得清楚呢?他们让我厌烦。嘿,您瞧,我又说开了,你们还什么也没说,或者几乎什么也没说呢。”
“他们并不坏。”儿子说道。
“当然,”母亲说,“当然,我也不知道……不过,总而言之,他们上了学,有了职位,结了婚,一切都像吃果酱那么甜。天生性格随和,从不需要,从来不跟互相对立的强烈倾向作斗争……这很奇怪……有什么办法,我这人,我就是不喜欢这样的。”
“他们太爱劝诫人,”儿子说,“这些人最主要的缺点就在这儿。我本来可以时不时去看看他们,但这种劝诫,不行,我受不了。”
“他们说过对我有什么看法?”
“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