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来时,看见玛塞尔在餐厅里。
“您可能饿了,”她说,“就一次,我们可以早点吃饭。你怎么想,雅克?你妈妈,她也许饿了。”
“老饿,”母亲响应说,“我老饿。夜里,白天,老饿。今天尤其饿。”
“那么,都同意马上吃饭?”
“马上,”雅克说道,他笑起来,“我也是,你想想,我也老饿。”
母亲朝儿子笑笑。眼里洋溢着爱。
“还跟二十岁时一样吗?”
“还一样。我一吃饭就走运。”
“上个礼拜,我们参加了抽样调查,试用了食欲抑制剂,”玛塞尔说话时竟哈哈大笑起来,“坚持了四天,是吧,雅克?”
“而且照样快乐。”雅克说道。
母亲见谈话离了主题,有点担心。
“那么,我们吃饭?”
“马上,”雅克说,“有火腿,色拉……我们原想,你在飞机上颠簸之后……”
玛塞尔一个人在她待着的角落笑。母亲又惊愕又懊丧。
“因为我,我要吃,”她叹着气说道,“我必须吃饭,我。一点火腿,远远不够。我太老了,消化不良,我得吞下大量的食物,才能抵补我的需要……”
“也就是说……”
“我明白,我明白,但如果你们同意,我就下楼去店铺里,我要补足你们的菜单。”
“行,”玛塞尔边说边跳起来,“我去穿件外衣。”
“不,”雅克说,“该我下去。”
“麻烦的是,”母亲又叹着气说,“还得等,而我已经饿得够戗了……”
“现成的东西,”雅克说道,“这里的商店有的是。到处都能找到,所有的店铺里都有,多得很。你就别担心了。”
“下楼,我们这就下楼,小家伙。你不知道这种饿是怎么回事。”
母子俩便下楼采购食物。儿子一只手拎着三个偌大的空袋子,另一只手挽着母亲的胳膊。一走到街上,他就认为解释的时机到了。
“我不能一个人生活,你明白。身边没有一个人,在我这样的年龄。”
“我冷。”
“那是累的,没什么。在我这样的年龄,一个人生活是不正常的。”
“这边就没有不错的猪肉店可以找到我喜欢的那种腌酸菜?那种泡得很入味再用白葡萄酒烹调的?”
“你要的一切都有,”儿子劲头十足地说,“这边的街区食物供应充足,非常出名。”
“烹调起来快得很,你把它热一下,然后加一滴白葡萄酒,成了。”
“好吃之至。”
“之至。我看得出来,幸亏我来了。”母亲快活地大声说。
他们动身刚半个钟头,便回到套房里,带着那三个装得胀鼓鼓的大袋子。
“腌酸菜、烤牛肉、青豌豆、奶酪、博若莱葡萄酒。”雅克快活地对在如此丰富的食物面前双手合十的玛塞尔说。
“我们得美美地饱餐一顿!”玛塞尔笑起来还像孩子。
母亲在门厅站得笔直,她看着他们拆开袋子,饿得眼睛都迷糊了。
“所有的东西都得加热,”她说,“尤其是烤肉,可别让任何一样变质。像今天这样的微风,我可熟悉了,什么都会变质,尤其是肉食。春天无所不在。”
玛塞尔连忙加热腌酸菜,并按母亲的指点加了一滴白葡萄酒。
“您真好,”她说,“雅克曾经告诉我您当年有多么善良,您这一生有多么善良。”
“没必要夸大其词。”母亲说——语调里有些许恼怒。
她走进餐厅,离腌酸菜远远的,跌坐进一张安乐椅里。儿子和玛塞尔留在厨房里。
“可我好饿呀,”她自言自语,“我好饿。如今乘飞机,人家就只给你淡茶、烤面包片、薄荷糖,就这些,借口是飞机让某些女士肚子不舒服。我呢,我得承认,飞机对我毫无影响。我这辈子生活那么动荡,这类小小的不舒服奈何不了我。我好饿,饿得足可以啃骨头。”
玛塞尔有点担心。
“她在说话。你应该去看看。”
但母亲已经停止说话。她找到一张报纸,漫不经心地看起来,直到昏昏睡去。儿子来摆饭桌时,报纸正摊在她的膝头,她也合上了眼。他来到她身边,她吓了一跳,把报纸指给他看。
“情况不妙,”她说,“战争,瞧瞧。战争不断,而我却一直待在那里……战争,一想到战争我就想死……”
儿子轻轻抚摩着她的头发,微微一笑。
“就只有战争吗?”
“我这一生什么事都记不太清楚,”她又说,有点不好意思,“你还是去看看她在怎么处理腌酸菜吧,这个人儿还太年轻。”
“马上就好了,”玛塞尔叫道,“我这就来。”
各式各样的小吃和腌酸菜终于摆到了饭桌上。母亲站起身,坐到桌前,边看边打开餐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