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殿中气氛顿时一寂。
众人面面相觑，看向巫隐的眼神十分怪异——叶一片论辈分是长辈不假，但各大宗门提前来望仙宗，都是得了准确消息的，谁不知道她只是个化形半月左右的普通野草？
“噗——”易天问第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看见众人目光望向他，不由做了个拱手求饶的动作，“你们继续，继续！”
“你要不要脸！”贺求道横眉冷眼盯着巫隐，满脸嫌弃，“你一个活了几百年的男人，好意思为难小女孩？”
剑宗和噬天宗向来不睦，皆因两宗行事方式截然相反。
前者怜贫惜弱、后者唯我独尊；前者厌恶后者行事恶毒、后者嘲笑前者虚情假意。
若非在逼迫凤燿之献祭之事上达成一致，否则两宗绝不轻易出现在同一场合。
贺求道第一个出来为难自己，巫隐一点都不奇怪，他同样嫌恶的瞥了前者一眼，冷笑道：“灵族开智、化形非成千上万年而不得，若按年龄论起，便连咱们也得称一句前辈了。”
“诡辩！”贺求道嘴皮子哪有巫隐利索？他气得脸色发青，一甩袖子索性不管了。
“前辈合该照拂后辈不假，可也得后辈懂得敬重。”褚明然始终脸上带笑，语气温和，但护短之意溢于言表，“如今巫掌门在众人面前以身作则、尚且如此，我师妹又如何管得了巫少宗主？”
“好哇！你们个个不肯出头，道理还那么多！”巫隐冷笑一声，眼神阴森，“我倒枉做坏人了！”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贺求道冷哼一声，摆明了看不上巫隐。
褚明然也坚定表明立场，“叶师妹一日为我望仙宗人，我这个做宗主的都必该护持。”
一时间，殿中气氛愈发凝滞。
各宗小辈噤若寒蝉，提着耳朵听着各宗长辈对峙，不由面面相觑，就连尚且站在中间的周寙三人也不例外。
众人瞩目的焦点早就从他们变成了叶一片。
风雨欲来。
叶一片垂眸静静听着，看似胆怯不敢说话，实则在判断众人立场、分清敌友。
感受着周围人越来越焦躁不安的视线，她撩起眼皮、朝巫隐看了一眼，语气平淡道：“巫掌门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件事不论跟我有没有关系，都必须是我的问题，对吗？”
“叶仙子这话，是指控我针对你？”巫隐目光落在叶一片身上，脸色阴沉的可以拧出水。
“是否针对，巫掌门心知肚明。”有褚明然在场，巫隐并不敢出手杀人，叶一片有恃无恐，“不过这不重要。”
她微微扬起脸，看向巫隐的眼神充满蔑视，“重要的是，不管你针对我有什么目的，我都不会让你得逞。”
叶一片的语气中带着倨傲和坚定，这副模样，莫名让众人把她跟她的师尊联想到了一起。
尽管凤燿之更加目中无人。
巫隐触到她眼神的那一刻，脑袋里下意识浮现了一些并不愉快的场景，他脑后惊得一麻，心中顿时浮起杀意。
“你......”“叶仙子误会了！”
巫隐手指不自觉撑成爪状，手心中隐约浮现黑光，坐在上首的人看不到，站在底下的三个人却是看得清楚。
巫逸心中一急，立刻抢在面带怒色的周寙两人面前开口道：“我爹并无针对叶仙子的意思，只是......”
他垂下眼眸，用手骨扇遮住脸，似害羞状瞥了叶一片一眼，柔声道：“我爹也只是为仙源界未来着想，所以对叶仙子有些误会，以为你是那种助纣为虐之人，所以才略有不敬，还望叶仙子不要见怪。”
“正是。”巫逸这么一打岔，巫隐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若无其事的放下手、收回了自己的灵力，“仙子化形时间不长，对你那位师尊只怕不够了解，我也是怕你被蒙骗哪！”
“你们这是把我当傻子吧？”叶一片嗤笑一声，毫不犹豫打断了巫隐的话，她并不愿意在旁人口中了解凤燿之，“我化形时间是不长，但还分得清什么才是蒙骗！”
她这话铿锵有力，在座几人对视一眼，面上皆是凝重之色。
哪怕是不愿意利用叶一片这个无辜者来对付凤燿之的贺求道，这会儿也不由闭上了嘴，任由巫家这父子俩发挥。
“叶仙子！”巫逸上前两步，含情脉脉的望着她，“你可知，你如今正时刻处于危险之中？”
叶一片板着脸，冷冷的瞥他一眼，嘲讽道：“碰上你们，我还能不危险？”
“叶仙子！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巫逸提高了声量，察觉到刚才那些大义凛然指责他的所谓‘正人居子’们也闭上嘴，明显指望他说服叶一片，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嘲讽。
“我这些话叶仙子可以不往心里去，但若是不说，我只怕心中难安！”
不等叶一片出声呵斥，巫逸便快速的说起了凤燿之的过往。
——
三千多年前，修仙界将凤凰蛋带回后，又用了足足一千年时间才将蛋里的小凤凰催熟、降生。
修真界人人弹冠相庆，认为受了人族恩惠的小凤凰必定会亲近人族，照他们所打算的那样，走上最终的献祭之路。
但没人能想到，这小凤凰天生反骨，虽认下了人族抚养的因果，却对人族并不亲近，亦不打算以身献祭。
他天生性情骄傲，连说谎都不会，便引起了众人的不满。
这时候，修真界也出现了两种声音。
一种以望仙宗、剑宗为首，主张怀柔感化凤燿之；另一种则是以当时更加鼎盛的天宗为首，打算抓住凤燿之，强行签订主仆契。
届时，凤燿之命不由己，何时献祭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怀揣这个心思，天宗之人将凤燿之骗了出来，威逼利诱皆不成后，便开始折磨凤燿之。
若不是他还是预言中的应劫者，死不得，只怕早就重新涅槃了。
但即便如此，望仙宗当时的掌门找到凤燿之时，小凤凰已经失去了一半精血，连骨头都被拆了好几根。
自此，原本只算骄傲的凤燿之彻底性格大变。
获得实力后，他屠戮了天宗和其他几个协助动手的小宗门满门，只有少数几人逃了出来，组建了如今的噬天宗。
谁挡、凤燿之杀谁，一直杀到整个修真界胆寒，再无人敢阻。
当年的人修、妖族、灵族，丧于他手的绝不在少数，一手凤凰真火让人闻风丧胆。
人族本以为凤燿之会接着杀下去，但没想到，在获得了妖尊之位后，他反倒收敛了妖族的势力，并且明令禁止妖族对人族出手，自己回到人境——为的不过是抹消当年人族强行结下的因果。
因着当年望仙宗老掌门的相救之情，凤燿之选择留在望仙宗，作为因果了结之前的暂居之地。
而如今，凤燿之跟人境的因果已经不剩几年，随时都有可能结束。
——
叶一片眼圈通红，捂着胸口，难受的无法呼吸。
放血、抽骨，再加上巫逸根本没透露出的其余折磨......师尊当年该有多疼啊！
想到如今的凤燿之，叶一片只感觉自己的整个心都被一把刀狠狠地搅来搅去，鼻子发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巫逸自然不会为凤燿之说话，甚至巧舌如簧，把凤燿之形容成了一个忘恩负义、心狠手辣的刽子手。
但这并不妨碍叶一片从他那句句诋毁中提炼出凤燿之当年的处境到底有多让人绝望。
饶是叶一片在拜师之前就提醒自己保命要紧、千万置身事外，如今也不由心生愤懑，感同身受的为凤燿之感到不平。
她真身是草木，真心却不是！
掌心划过腰间的琉光铃，叶一片脑中迅速浮现那堆满一整个房间的青、绿色法裙，面露嫌弃却无微不至的教导......
‘天道在上，望仙老祖见证，弟子叶一片今拜凤燿之为师，日后必尊师命，若有违逆，真身不存，仙途断绝！’
当初那句敷衍的誓言，终究烙进了她的内心。
“叶仙子，你现在知道了吧？”见叶一片俏脸煞白，眼睛却红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巫逸只以为她是知道凤燿之的真面目后受不了，心下不由一喜。
“你也知道他如此心狠，你继续在他身边待着，恐怕早晚会被他......”“你闭嘴！”
叶一片再也听不下去，她猛地站起来，红着眼圈哽咽骂道：“我与我师尊如何，干卿鸟事！”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贺求道嘟囔着‘太粗鲁了’，却也没好意思当众职责什么；褚明然眉头蹙紧，盯着叶一片欲言又止；易天问纸扇轻摇，乐颠颠的继续看戏；巫隐则是脸色铁青，强压怒火。
而小字辈里，韩玉关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周寙和谢临风满脸兴奋，要不是被大师姐溯月盯着，早就跟着叶一片一起骂巫逸了——哪怕希望凤燿之献祭的立场一致，但巫逸黑白颠倒的做法也太让人恶心了！
而巫逸本人已经撑不住那副多情的样子。
“叶仙子怎能如此骂我？”他眸中阴沉一闪而过，勉强扯着嘴角道：“我也是为了仙子好。”
“是不是为我好，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见大殿中包括褚明然等人在内，却无一个肯为凤燿之说句好话，叶一片心中越发寒凉，顿时明白了凤燿之现在的处境到底有多危险。
“你们以后也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叶一片环顾一圈，有些笑不出来，指甲紧紧掐进了掌心。
“我今日不妨把话说清楚，不管是怀柔——”她看了褚明然一眼，后者勉强扯着嘴角朝她笑，但眼神却有些躲闪。
叶一片心中更痛，眼中热泪险些滚落。
望仙宗对自己表达的那些善意，这些天的尊重和照顾，难道都是假的吗？
“或者威逼利诱——”她怒目切齿的盯着巫家父子，“都可以省省了！”
“天道在上，弟子叶一片今日起誓。”叶一片憋着泪意竖起三根手指，指天起誓，决然道：“终其一生，绝不害我师尊凤燿之，若违此誓，天地共弃，永不超生！”
这句誓言如一水滴进了滚热的油锅，顿时在宗门大殿炸起了轩然大波，喧闹声顿起。
“片片，你怎么能发这种誓言？万一以后太上长老害你，你岂不是连反抗的余地都没了？”这是满脸担忧的周寙。
“师妹实在过于冲动！”这是仍旧忍不住表露关怀的褚明然。
“小师叔......”“叶仙子......”
众人或是不赞同、或是幸灾乐祸的讲话声不停在叶一片的耳边响起，却没能让她的决心动摇一分。
“你这是要助纣为虐到底了？！”巫隐再也忍不住站了起来，朝着叶一片走去，“确定不后悔！”
“绝不后悔！”
“好。”巫隐冷笑着点了点头，手中黑光顿时浮现。
“你要做什么！”褚明然看得瞳孔一缩，下意识瞬移到了叶一片身前，想要挡住她。
但比他更快的是一道紫色烈焰。
凤凰真火准确而狠厉的落在了巫隐带着黑光的手上，后者惨叫一声，手臂顿时化为虚无。
与此同时，凤燿之从门外走了进来，红衣翩翩，不徐不疾。
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哪怕凤燿之来之前这些人算计的多厉害，但只要凤燿之一出现，他们连大声呼吸都不敢。
凤燿之视线全程没在众人身上停留一秒，似乎他们都是毫无存在感的蝼蚁。
他只是定定的看着叶一片，俊美的脸庞上写满复杂，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呜......师尊！”看见凤燿之，叶一片含着的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上前揪住凤燿之的袖子，哭的毫无形象，像极了受尽委屈终于找到家长的小孩。
叶一片现在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看，但看在凤燿之眼中，却让他整颗心脏被攥的紧紧的，软和的不可思议。
这种感觉是生平头一次，但凤燿之一点都不排斥。
“别怕。”凤燿之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停在了叶一片的发顶，“师尊给你出气。”
作者有话要说：小凤凰一到，片片秒落泪，人只有在心疼自己的人面前才敢委屈。
心疼小凤凰，也心疼片片；
片片值得，小凤凰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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