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不停地掉在石头路上。超市给的薄薄的购物袋里很明显有个窟窿或者裂口,水就是从那里流出来的。露米姬把湿淋淋的,泡在水里的衣服塞进了购物袋,把别的行李塞进了背包。她只花了五分钟时间收拾行李。现在她站在街上,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可以想办法另找一个便宜的招待所,但夜里这个时候她能走进去吗?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她想从一个招待所跑到另一个招待所,希望找到一个空房问,但她并不喜欢这样做。她想用手机或者到网吧去网上搜索可靠的住所,可她也不喜欢这样做。
露米姬突然感到疲倦。她想给家里打电话,问爸爸妈妈能不能给她买一张回程机票,如果有航班的话,最好给她买当晚的机票。她知道她不会这样做,因为这将意味着剥夺她最后剩下的一丁点儿独立性,她就会变成一个没有任何自主能力的孩子,一个孤独无助的孩子。
就在此时,露米姬身上的一部分想成为一个无助的孩子,让爸爸妈妈帮助她返回芬兰,她只要跳上出租车,驶向机场,乘飞机回家。忘掉布拉格,忘掉泽兰佳,忘掉有个生人曾经闯入她的房间寻找她,忘掉吉利·哈赛克和他对她说的一切。
哦,吉利!
露米姬把正在滴水的短裤从购物袋里拿了出来,把手伸进裤子左边的口袋。他的名片就在那里,虽然已经搓坏了,但手机号还能看得出来。谢天谢地!
“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什么时候,有什么事就打电话。”
吉利就是这样说的。很难说他真正是这个意思,但露米姬觉得她现在没有很多选择的余地。回家并不是她当前准备干的事。这是放弃。露米姬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再说,如果她放弃,这就意味着爸爸妈妈会问许多问题,而她是不愿意被讯问的,因为她回答不了他们的问题。
露米姬用手指点击了吉利的电话号码。她希望他那里不要有睡眼惺忪的女朋友,因为这种人回话时会发脾气。根据早些时候他们见面的情况,露米姬觉得吉利还是个光棍儿,但她的判断也可能是错的。光棍儿也不一定总是独自一人过夜。
三次铃响后男子拿起了手机。
“我是露米姬·安德森。”露米姬说。
不过她必须停一下,她该如何用英语来表达她的意思呢?因为“Can I spend the night with you?(英语:我能跟你一起度过这个夜晚吗?)”这样问会引起他的误解。
露米姬往吉利·哈赛克的住所走的时候,她脑子里还在回忆那天晚上他们见面时的情况。吉利把她带到一家人气较旺的咖啡馆,请她喝可口可乐。然后吉利要求她把有关她自己以及她知道的有关雅洛,特别是他死亡的情况详详细细地告诉他。露米姬尽量模模糊糊地跟他说,她是从芬兰来的普通游客,她完全是偶然认识一个名叫泽兰佳的女子。泽兰佳认为她们是同父异母姐妹这一点露米姬只字未提。她觉得这跟吉利没有关系,至少现阶段这跟他没有关系。露米姬对吉利是一无所知。她不知道她能不能信任他。
露米姬解释说她只是向雅洛瞟了一眼,她是碰巧到当时吉利正在采访他的那家咖啡馆的,后来泽兰佳告诉她说雅洛死了,于是她开始怀疑这起事故是否真的是巧合。
“我觉得,作为一个完全碰巧卷入这件事的女孩,你好像真的不太相信偶然的东西。”吉利评论说。
露米姬一声不吭。吉利把自己杯子里的水一口气喝完后说:“你是对的。我几乎可以肯定雅洛之死不是巧合,也不是意外事故。”
这人用目光把露米姬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很明显他是在考虑他能不能信任露米姬。露米姬觉得她在他的眼中是一个衣衫不整的女背包客,说的东西听起来怪怪的,她是突然闯入他的工作单位。第一个出现在你脑海里的人不一定就是你可以信任的。然而,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情况的确是相当奇特。露米姬是凭借很细小的线索找到吉利的,这一点明显地影响了吉利。
因此吉利决定相信露米姬。
“你对白色家庭到底知道多少呢?”吉利问道。
白色家庭。露米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泽兰佳只是谈到“家庭”。吉利然后告诉她说这是个邪教,他调查这个组织的活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露米姬真想用脑袋去撞咖啡馆的桌子。她怎么会这样愚蠢呢?从泽兰佳所说和所做的所有希奇古怪的事情中她为什么猜不出来呢?现在吉利说了,事情当然就很清楚了。
“很明显,他们认为他们是直接跟耶稣连在一起的。所有邪教成员也是互相连在一起的。他们不仅在精神上是一家人,而且在血统上也是一家人。”
这样说当然完全符合他们的情况。
“是的,”吉利继续说,“最近几个月来我一直在进行血统方面的研究,看来有一部分家系好像很有问题。这里我不是指跟耶稣的血统关系,这当然是胡说,我是指现在这些邪教成员之间的血统关系。”
“你为什么花那么多时间来研究白色家庭,这里面是不是有个特殊原因?”露米姬鼓起勇气问道。
吉利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他又在考虑该怎么说。
“通过各种渠道,我已经了解到这个邪教组织近期可能有危险的动作,但我还不知道他们打算干什么。我就是想搞清楚这一点。雅洛答应对着摄像机进行无记名访谈。因此我很难相信他的死是意外事故。特别是在这个邪教组织里曾经发生过多起离奇的死亡事件。一个年轻人的心脏突然衰竭。一个头脑清新的人夜间掉进了河里。一辆小汽车被卡车撞出了机动车道。一个男子绊倒在地铁轨道上。这些都是灾祸,意外事故,但警方调查结束后仍然是谜团重重。”
当他们俩陷入沉默时,咖啡馆里的喧闹声就在他们周围响了起来。周围的声音是从另一个更光明、更无忧无虑的世界传来的。一个充满了阴影的肥皂泡却包围了露米姬和吉利。
“露米姬,他们中许多人都感到害怕。”吉利说,这次他把她的名字说得非常正确,这使露米姬大吃一惊,“他们中许多人真的感到害怕。”
露米姬点了点头,说她认识的那个年轻女子也感到害怕。露米姬答应更详细地测试一下泽兰佳。吉利希望他们以后可以见面,互相交换情况。露米姬同意了。
现在她站在吉利家底层的门口,她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一个好主意。吉利在电话里的确说过他欢迎她到他家来睡觉,即使她这次旅行剩下的时间都在他家过也可以。可是露米姬是不习惯在陌生男人的住所过夜的。
别相信任何人。这是她的原则。不过,去年一年里她不得不牺牲原则的次数已经相当多了,因此这样做是不是一个好主意她心里没有把握。
露米姬把手指放在上面写着“哈赛克”的门铃上,她狠狠地按了很长时间。
火焰般的风吹动着树木,
火焰般的风在路旁吹拂,
我听到你的声音,我心里明白,
你要把我烧掉,
你要烧掉我的心。
露米姬把被单拉过来紧紧地盖在头上,她想在脑海里把安娜·普的声音屏蔽掉,但是没有成功。她躺在吉利厨房地板上薄薄的床垫上,这是陌生人的床垫,她知道她很难睡着。
吉利努力要求露米姬睡到床上来,而他自己可以睡在床垫上,但是露米姬不同意。
“也许我们可以一起睡在床上。”这个男子把手放在露米姬的背上。
露米姬顿时吓得一动也不动,她正准备朝男子的大腿根部狠狠踢一脚,然后拿起行李冲进布拉格之夜。吉利感到露米姬很紧张,他马上把手挪开,并且开始笑了起来。
“嗨,这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我们互相还不认识哩。你实际上还是个孩子。别担心。我不是那样的人。”
露米姬转过身直接对着吉利看。男子看起来很真诚,但有点儿窘迫。露米姬明白吉利可能是个寻花问柳的人,显然是个寻花问柳的人,但他不是一个强奸犯。在他的眼里露米姬还是个小孩子。
他们俩一直谈到深夜。露米姬谈到闯入招待所她住的房间的那个家伙,吉利深信这人肯定是白色家庭派来的杀手。
“他们想把你干掉。”吉利说,“我们现在最好待在一起,直到你的布拉格之行结束。这家伙对你可能是危险的,实际上他对你已经是危险了。”
然后他们俩就打起了哈欠,互相看了看,接着就咯咯地大笑起来。真是荒唐!一边谈生命危险,一边却是哈欠连天,好像他们是在谈像昨天早晨吃剩的麦片粥一类的事似的。时间已经很晚了,他们俩今天都忙了一天,因此他们决定明天早晨头脑清新时再聊。露米姬觉得她坐在厨房桌子旁没说完话就能睡着,即使脑袋碰在桌面上她也不会醒的。
当露米姬在洗脸刷牙时,吉利就替露米姬把床铺好。露米姬本来想偷看一下吉利浴室里的柜子,现在她不准备这样做了。就是这样她闯进吉利家干扰他的生活也已经够了。她不该再监视他了。
当露米姬最终把脑袋放在枕头上时,她想她会立即进入梦乡,但她想错了。
天上的星星亮晶晶,
就像发光的眼睛,
把我们照亮。
吉利建议睡同一张床,虽然这只是个玩笑而已,但对露米姬来说,这使她想了半天,她现在虽然还火辣辣地爱着利埃基,但如果她永远也不能再爱另一个人,那该怎么办呢?因为她的确爱他。因此思恋之情仍然挥之不去,怀念之情仍然难舍难分。别人的调情说爱在她身上会产生同样的效果吗?她还能信任别人,让别人靠近自己,最终把身子贴在一起吗?
露米姬不知道。
这是8月的一个夜晚,天空星光灿烂。他们一起坐在坦姆拉广场的木制售货桌上,当时一切仍然是美好的。露米姬用手指轻轻地抚摸利埃基脖子上的“星星”,她同时在天上寻找同样的星星。当她找到后,她的脑海里就充满了安宁、自信和快乐。
“我爱你。”露米姬说。
这句话说得很容易,很自然。虽然这句话的内容比以前她所说的要厚重,但她却说得很轻松。
“我也爱你。”利埃基回答,他同样也说得很自然。
他们头上的天空一片乌黑,但充满了星星。此时此刻,每颗星星都在为他们而闪烁。
许多的事我要为你而做,我要为你做更多更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