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这样,没有个性,外在没什么特点,随处可见的小石子一样人畜无害,可有可无的存在,中学的时候,没有记得我名字的老师,没有好好跟我打过招呼的同学。倒也不是故意无视,只是我的存在感实在过于稀薄,常人难以认识到,拥有这样体质的就是我。
也有不得不发言的场合。比如上课中,老师从学生名册中随便叫人。即使如这般没有存在感的我,也还是记载在学生名册上的。
“铃木,这个问题你来解答。喂,铃木伊织,人呢?”
我举起手,不少同学,怪异的看向这边。
“诶?我们班还有这个人?”,我不太喜欢这种视线。
然而没有存在感也不全是坏事。中学时代,拉帮结派横行。看起来像不会惹事的数名男生和女生结成一伙,专门以那些老实的男孩子为目标,取笑啊,把东西藏起来之类的恶作剧。
在班级阶级中处于下位的人可以说每天都过的战战兢兢。靶子随时都可能钉在自己头上,所以他们尽量小心处事,不引起那帮人的注意。
我却怡然自得。因为本身就只有可有可无的存在感。大摇大摆走过那帮人的旁边,他们也只当一阵风刮过一样。
最后,那个被当成目标的男生转校了。
想起当时的事情,我有些自责。为什么当时不做点什么呢。没有向那个男生伸出援手的我只是旁观到最后。如果自己有一点正义感的话,也许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另外一个好处就是,走夜道的时候,不会被坏人盯上。最近,市内不断发生针对女性的暴行事件,我朋友中也有遇到过。然而我和这种事情简直无缘。
我为什么成长成这样是有理由的。可以说是生存本能吧。父亲在外面笑意盈盈和邻里关系也都处的不错,不喝酒不赌博。只是下班一回到家就开始对我和母亲进行训话,有时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一拳就过来了,父亲就是这样的男人。
有一次“听你呼吸就觉得烦”,父亲把玻璃制的烟灰缸扔向母亲。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头上的血溢满全身的母亲已经给了我极大的冲击。本能就在这时发动了,保护自己的本能。不掌握逃离父亲暴力的方法就太危险了。所以父亲在家的时候,我尽可能的让自己不显眼。
不是说像捉迷藏一样藏到哪里去的意义。狭小的房间里无处可躲,这种做被父亲发现了反而会招致更大的暴力。所以在房间里,即使在父亲的视野里,也尽量如融入墙壁一样,不去引起他的注意,我进行的就是这样的训练。
漫画“哆啦A梦”中登场的道具“石子帽”。戴上这顶帽子,就如路上的石子一样遁于无形,即使就在眼前也不会入得了对方的眼睛。即所谓的透明人。不不,是连和这个人的关系都忘却,这比透明人还要方便吧。我所追求的就是这种状态。
估摸父亲要回来了,我就在房间的角落里抱起双腿,放慢呼吸。想象着自己的身体从那里消失。从指尖开始轮廓消泯,空气和自己的境界变得暧昧,我的身体在想象之中溶解扩散入房间。忘记自己的名字,我的意识就如灵魂出窍一样,从天井俯瞰整个室内。这不是实际的视界。现在想起来,那不过是自己妄肆的想象。但这么做的时候,确实让我感到自己这样人类的存在渐渐消失。
神明似乎听到了我的祈祷,父亲对我说话的次数渐少,也不再对墙边的我投去视线。渐渐的,家族三人都在的时候,有关我的话题渐渐淡去。准备吃饭的时候,看见母亲只盛了两碗,我终于憋不住了。
“妈,我的饭呢?”
这时候母亲才一副惊讶的表情扭过身来,认真确认我的存在之后,这才给我盛上饭。那个时候的母亲,似乎暂时忘却了自己女儿的存在。
习惯了这种状态后,很快走路的时候也能保持这样了。不管父亲心情如何,我一直收回自己存在的触角,避免和父亲接触。不知何时,一如呼吸和心跳一样,熟稔的自己不需要刻意,就可以保持存在感极低的状态。
我现在对于自己的身体还保持着向空气扩散的认识。小时候形成的观念再难以改变吧。所谓铃木伊织的骨肉之躯,只是依附于意识的存在,所以什么都不做的时候,周围人绝不会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如果说普通人的存在感为100的话,处于平静状态的我的存在感差不多就是5吧。比如说,和别人在同一个房间的时候,我这边不出声的话,别人根本不会注意到我。我在努把力的话,0也是可以达到的。这种状态下,完全等同于空气。
我的存在感,是由对身体性消泯的意象中消灭的。而反过当然就会上升,纯粹的不可抗力之下这种事情也会发生,比如被谁碰的时候,肝胆疼痛的时候,因为疲惫呼吸紊乱的时候,强烈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同时,空气渐渐凝重,铃木伊织这样一个人开始被周围意识到。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父母终于是离婚了。母亲打工地方的上司为此做了不少工作,离得还算顺利,没有避免更大纷争。我自然是跟着母亲,不知道父亲现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离婚半年后母亲就再婚了。对方当然是打工地方的上司。弟弟出生我们成了四人家族,母亲的身上在没有淤青。新家是单间房,环境很好。母亲得到了幸福的人生。问题在于我。
我身体里流的血,会让他们想到父亲吧。母亲和继父,总是隐约有疏远我的感觉。没有我的话,就能和过去完全切断,以完美的三口之家重新出发了。所以在这样的新家里,我也秉承着之前的习惯,继续着消灭存在的修行。
没有给我盛饭也无所谓。母亲忘记我应该能幸福的生活吧,不如说这是我所希望的,扭头看着哄孩子的母亲和继父,我给自己盛起饭默默的吃起来。
虽说是单间房,我也是有自己的房间的。门上有我的名牌,看到这个的母亲和继父应该会发出“啊,我们家还有一个人啊”之类的感慨。
弟弟四岁左右的时候,有来过我的房间。那是在家里乱跑的时候吧。面对从门缝悄悄往里看的弟弟,我顿时来了恶作剧的心理。
“你好啊……”
我打了招呼后,刚才还视线不定的弟弟,惊奇的发现了我。好像本来是空无一人的房间,突然冒出个人的感觉。
“你是?”
弱弱的声音。
“你姐姐……”
“我,哪有姐姐?”
“当然有啊。一直看着你长大呢。只不过一直装成不在这里的样子……”
“哼。但我可认识姐姐哦……”
神神秘秘的语气中,他似乎是把我当成了赠与点心的妖精之类的存在。小时候因为想要吃点心大哭而大人没空理会时我就会把饼干汽水什么的塞到他手里,这就是原因吧。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把点心放到自己手上,又马上消失不知道哪里去的我,在弟弟看来很不可思议的样子。
我上高中那年,弟弟上了小学。这个年龄也该对妖精论产生怀疑了吧。现在的他,又会是怎么认识我的呢。
只是在索要学费和生活费,或者是需要家长签名的时候我才调整自己的存在作为家族的一员出现在空气中。和弟弟的交流也仅在与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姐姐在他的心中也许是有些可怕的存在。
这个世界上知道我的到底有多少人呢。一天之中我会无数次的考虑这个问题。确实存在于户口本上。学校的名册上也有我的名字。但像我这样的,还是和不存在一样,可有可无的生命。
早晨醒来,晴空一片展开的时候,打开窗户我只是闭上眼睛,多想就这样化为风的一份融解在空气之中,那样就可以什么都不用考虑了吧。我想不到自己的将来会是什么样子。结婚生子吗。在那之前喜欢上别人吗。有点难以想象。
虽然会这么想,其实是自己的多心。那是人生这个时期的通病。高中生活带给我的也有对恋爱感情的觉醒。像我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去告白,只是远远的看着他,就已经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