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来宫里的人有许多,宫里的,宫外的,皇亲贵胄,名门望族,都齐聚一堂,一同行走的夫人小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从时兴的衣服料子胭脂水粉,到隔壁王二婆家的儿子又纳了几房小妾,聊个不停,叽叽喳喳吵得人脑袋疼。
殷尧和姜令漪走在路上,二人都不说话,殷尧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姜令漪则好奇地东张西望。
殷尧本来平静地直视前方,忍了许久,终于是被她吸引了目光,见她的样子只觉有些好笑:“从前你不都是宫里的司衣吗,在宫里呆过一段日子了,怎的还对宫里如此好奇?”
姜令漪撇撇嘴:“你不懂,那时候是做女官,每日都有固定的活要做,而且除了尚衣局,别的地方哪里也不能去,自然是从未好好转过这宫里的。”
殷尧扯了扯唇,刚准备说什么,就见一个小太监迈着小碎步自远处行来,行至二人跟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紧接着太监有些尖利的嗓音在二人耳边响起。
“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陛下正传殿下过去呢,有要事商议。”
殷尧没多想,跟着太监后头就要离开,过了半晌,似乎是才想起来姜令漪还在他身后,于是停下脚步转过身叮嘱:“等会若是不认得路,就叫个太监宫女带你过去。”
姜令漪正发呆想着什么,闻言也不知听没听清,便囫囵应了声:“好。”
殷尧似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叮嘱姜令漪:“你先过去,若是遇上了曲小姐,记得多照顾她一二,她性格软弱,莫要被人欺负了去。”
殷尧始终对曲意绵一家有些愧疚,所以对曲将军唯一的独女也多加照拂,若是叫人欺负了去,他可不知如何和曲将军交代。
姜令漪拖长了声音:“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吧!”
殷尧见她一脸不想看见他的表情,咬了咬牙,却还是没多说,转身离去。
姜令漪一边神游想着事情,一边慢悠悠往前晃,待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姜令漪却半点不慌,兴致盎然地开始逛园子,循着记忆里的方向往前走,走着走着发觉越发眼熟,一抬头,“太医院”三个字映入眼帘。
别的地方姜令漪或许还真没去过,但太医院却是她常来的地方,那时候她身子太虚,整日里需要到太医院拿药,到后面甚至都和太医院的院判搭上了话,姜令漪心中有了些许暖意。
刚准备在附近寻个太监宫女带她过去,却不成想看见一个小太监跪在太医院门前,一边磕头,一边哭求着什么,而他面前的管事太监,则冷眼旁观,时不时还会踢他两脚。
姜令漪深知公里的水深,旁人不可多管闲事,只会惹祸上身,可眼看着这料峭春寒的时节那小太监一个接一个磕头,额头都已经烂得不成样子,开始往下渗血,她终是心下不忍,于是快走几步上前。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管事太监倒是一眼就认出来姜令漪,倒不是因为她的脸,而是她身上的衣服,见姜令漪面色不善,那太监连忙跪下,讪讪开口:“见过太子妃娘娘。”
底下磕头的小太监见状,也连忙伏在地上行礼:“见过太子妃娘娘。”
姜令漪转过头,就看见太医院门前的地板上都渗了血,这一幕仿佛让她想起来刚穿过来的时候自己被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戏弄之时,那时的狼狈似乎和现在这个小太监一模一样,一想到此,姜令漪心中不适的感觉越发强烈,于是开口的时候,语气也不自觉带了几分严厉。
“你们这是做什么,发生了何事不能好好解决,非要在这里弄一摊血?今日宫里什么日子,你是想弄出人命吗?”
管事太监见势不对,吓得哆哆嗦嗦,身子伏地更低了:“是…是…”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姜令漪有些不耐烦,转过身,拖地的长裙在身后划出了一道浅浅的弧度,她对着地上的小太监温声开口:“你说。”
小太监看起来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却还是受宠若惊开口:“回娘娘,是我家殿下已经高烧不退三日了,奴才想请个太医前去为殿下诊治,却…”后面的话不用说,姜令漪也明白了。
“殿下?”姜令漪不解,难皇帝的儿子,再不济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吧。
“殿下…是东梧送来的质子。”
姜令漪这才明白。先前在宫里的时候,就听说过东梧质子祁闻雪,四五岁的时候就被送进宫,只是宫里的人一向不待见他,上到主子,下到奴才,没人会尊重一个附属国送过来的弃子,可想而知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如今连烧三日都无人问津,若是…
“若是质子死了,你们当如何交代?”
听姜令漪的语气,管事太监一时间也拿捏不准她的立场,于是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那是质子自送来到现在一直体弱,便是因病去世,咱们也没办法啊。”
姜令漪闭了闭眼,不知说些什么好,半晌,她对着地上跪着的小太监温声开口:“去,把这个给柳院判,”说着她将自己腰间的一块令牌递给他:“让他去为质子看病,就说是我说的。”
姜令漪与柳院判一向有些私交,这个请求,想来柳院判是不会拒绝的。
小太监千恩万谢走远了,姜令漪心情总算是明快了些,转头离开了,走着走着才发觉,自己竟然忘记找宫女为自己带路了。
姜令漪拍了拍脑门,很是懊恼。
眼看着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姜令漪还没找到带路的宫女,和偌大一个皇宫,怎么走了半天一个宫女也没有,真是奇了怪了。
却在这时,姜令漪总算是见着了一个宫女正端着托盘行色匆匆往前走,姜令漪正想让喜桃上前叫住她,却在宫墙拐角处一个太监突然走了出来,与那宫女碰面之后,二人低声说了些什么。姜令漪鬼使神差拉着喜桃躲到了草丛后面,片刻之后,姜令漪就看见,那太监东张西望确认四周无人之后,从袖口掏出了一个纸袋,小心翼翼将药粉洒在那托盘里的杯盏里。
姜令漪和喜桃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宫里这种肮脏的事情层出不穷,也不知道今天哪个倒霉蛋又要中招了。
两人动作很快,姜令漪也止住了想要上前的心思,而是和喜桃对视一眼之后,默默跟在了小宫女身后不远处的地方。
果然不出所料,这宫女来的地方果然是裹烟台,也就是今天举办宴席的地方,只是宴席已经开始,姜令漪巡了一圈没见着殷尧的影子,宴会由娴妃办的,皇帝皇后都没出面,所以姜令漪也没多讲究,看着曲意绵旁边还有个空位,便麻溜坐到她边上了。
“曲小姐好呀。”姜令漪自来熟地打了声招呼,曲意绵见她突然坐过来吓了一跳,有些拘谨地准备坐起身,却被姜令漪一把按下去:“不必多礼,我就是看你旁边有空位,就来你旁边坐了,你不会介意吧?”
曲意绵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垂着,长长的睫毛似一把羽扇一般阖在眼帘,叫人看了无端心疼,似乎是纠结了很久,她终于小声开口:“自然不介意。”
坐在她另一边的殷晏书突然探了个头,一脸稀奇地开口:“诶?原来你会说话,不是小哑巴啊!”
曲意绵头垂得更低了,姜令漪怒瞪殷晏书一眼:“怎么哪都有你?不许老欺负人家!”
殷晏书撇撇嘴,满脸不服气,小声嘟囔:“切,谁稀罕一样。”
姜令漪见曲意绵一直很拘谨,似乎是有些害怕这样的场面,想到之前殷尧说过的让她照顾一下曲意绵,以及他说过自己听话一点就能早日放她离开,于是果断凑了上去,刚准备和曲意绵套近乎,却见一个宫女端着杯盏走上前。
不巧的是,这个宫女,姜令漪不久之前刚刚见过。
这不就是刚才和那太监会面的那位?
那宫女面上沉静,没有一丝异样,公事公办将托盘里的杯盏轻轻放在了曲意绵面前的桌案上。
姜令漪状似不经意开口问道:“茶水不都是统一的吗?为何给曲小姐的要单独端上来?”
那宫女只是愣了一瞬,很快便沉着回答:“回太子妃,这是娴妃娘娘特意叮嘱的,曲小姐体弱,最近身子不大康健,须得给曲小姐配些安神补身的茶水。”
姜令漪点了点头,像是毫不在意,开始吃起了桌上的水果。
那宫女总算是放下了心,缓步推下,姜令漪余光却发现,那宫女并未走远,而是站在不远处观察着这边。
曲意绵眼神落在了茶水上,眼看着就要端起杯盏,姜令漪却从桌下拉住了曲意绵的手,并悄悄在她手上画了个叉。
姜令漪有些害怕曲意绵不明白她的意思,没想到曲意绵看了眼面前的茶水,却瞬间懂了姜令漪的意思,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本以为如此便相安无事了,却没想到不远处的宫女在观察一阵之后,不再犹豫,直直朝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