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绥三十一年,燕京,东宫。
几日前才下过一场大雪,将新年的喜庆冲淡了些许,东宫里喜帆红烛通通被突如其来的大雪掩埋了个干净,依稀只能看见些许红色,仿佛就印证了这一场不合时宜的喜事。
虽然已经到了夜里,可如瀑的夜幕却被铺天盖地的白雪映照的透亮,内侍宫女守在门前,依稀能看见嘴唇冻得有些发紫,却还是一动不敢动。东宫虽挂满了喜帆,却不见半点喜气,红白相称,显得有些诡异。
栖晏阁里,鹅毛般的碎雪落在窗沿,抬起眼就能看见窗边坐了个女子,头戴凤冠,朱唇微抿,正看着窗外的雪景发呆。
少女红唇娇俏,肤白若雪,一身大红喜服映衬的脸颊更加白皙,或许是窗外的寒风飞雪不合时宜地飞进来了些许,少女白皙的脸上渐渐有些发红。
她双手支着下巴,眼神直勾勾看着窗外,有些空洞,像是在发呆。
突然间,姜令漪感到肩上一沉,伴随着些许暖意,她转过头,就看见喜桃将前几日武阳侯夫人准备的狐绒大氅披到了她身上,转身之际,毛茸茸的领子蹭过她的脸颊,姜令漪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脸已经冻得有些僵了。
“娘娘,窗前冷,我们去里屋等着吧,太子殿下兴许马上就来了呢。”
姜令漪闻言眼眸垂了下,似乎是有些无奈:“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娘娘,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喜桃表情有些为难,抿了抿嘴,犹豫半晌,还是没有说话。
东宫里规矩森严,若是让人挑了错处,她可没几个脑袋够人家砍的,可她又不想让主子不悦,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姜令漪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见喜桃表情为难,却还是不声不响,心中微叹。
“算了,想叫就叫吧,你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你的心思我还能不懂吗?不怪你,要怪就怪那个没事找事的太子。”
姜令漪穿越到这里时,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一心一意为她的,也就只有喜桃了。
喜桃微微抬起头,看见主子在对她笑,心中一颤,主子长得可真好看啊,天仙一般,没一会喜桃就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
可听见姜令漪的后一句话,喜桃身上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她吓得快步走上前,看着姜令漪眼睛都瞪大了。
“娘娘,东宫人多眼杂,万一被有心人传了出去,怕是会惹太子殿下不悦。”
姜令漪闻言撇了撇嘴,站起身,兴许是坐的久了,腿都有些麻,她将窗户关上,又将大氅的领子拢了拢,语气中满是不在意。
“太子不悦关我什么事?最好是废了我,也正好能让我去找我的心上人。”
说完姜令漪就起身往房里走,半点没有新婚之夜独守空房的落寞,反倒是有些喜悦,只是还没走两步,就听到屏风外传来一声男子的轻笑。
“是吗,那还是孤打扰了太子妃的好兴致。”
男子声音低沉悦耳,从屏风外传来,或许是隔得有些远了,听着有些不太真切。
姜令漪闻言先是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转头望向了屏风。
夜色太黑,屋子里的烛火大部分都熄了,好在窗外的月光隐隐约约洒进内室,远远望去,隐约能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在屏风后,因为是侧站着的,姜令漪只看见男人坚毅的侧脸的剪影,她看着那人陌生的轮廓,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就在思绪马上就要破土而出的时候,屋子里最后一抹烛火也熄了,屏风后的身影消失,眼前瞬间一片黑暗。
与此同时,姜令漪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男人的声音,怎么和她心上人晏初一模一样!
姜令漪忍住自己狂跳的心脏,朝着屏风的方向走过去,只觉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可走到屏风后,却发现早已没了人影,姜令漪半点没有犹豫,直接朝着门外的雪幕走去。
“娘娘,娘娘!外面风雪大,仔细冻坏了身子!”喜桃见姜令漪二话不说就朝着门外走去,甚至连狐绒大氅掉到了地上都浑然不觉,心中无比焦急。
可姜令漪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想确定一件事。
她与晏初相处许久,晏初总是戴着面具,所以姜令漪把他的声音记得格外牢固,不可能会听错,刚刚那太子殿下的声音,分明就是她的心上人晏初的!
追到院中的时候,姜令漪终于看见那人的身影,他的步伐有些快,姜令漪又穿着繁复的大红喜袍,行动不便,眼看着面前的身影就要消失,姜令漪有些着急,对着面前即将消失的人影大叫了声。
“晏初!”
殷尧本想在新婚之夜看一眼她这个便宜太子妃,至少让她以后在府里的日子不会太难过,可谁知刚走进她的院子,就听见这样一番说辞,他心中冷笑,只觉自己真是多此一举。
他本想直接回到自己明德殿,却隐约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或许是风雪太大,他有些没听清,于是准备转头看一眼。
姜令漪见面前的人似乎准备要转过身来,心中不由得有些紧张,却没想到脚下的地面已然结冰,再加上又覆盖了一层碎雪,地面更滑,大红喜服又太过繁琐,姜令漪没站稳,连惊呼都还没来得及,整个人就直接栽进了冰冷刺骨的湖水。
洞月湖表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姜令漪掉进去的时候,冰面顷刻碎裂,湖面发出一声巨响,随着喜桃的一声尖叫,水面回归了沉寂。
整个院子的人都惊呆了,愣怔过后,所有人都看向太子,太子不说话,没人敢轻举妄动。
殷尧眼睁睁看着一个红色的身影“扑通”一声落入水中,周围的下人一个个一动不动,只觉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
好在他的贴身侍卫一眼就看出来了太子的不悦,赶在他前面大声开口:“都是死人吗?太子妃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一个也逃不掉!”
周围呆在原地的人后知后觉,终于是反应过来,叫人的叫人,下水的下水,都开始手忙脚乱地救人。
殷尧揉了揉眉心,只觉一阵烦躁,沉声吩咐身边的侍卫。
“去请太医,等太子妃醒了来通知我,务必不能出人命。另外,今天当值的下人都给孤滚去领罚。”
侍卫不敢多言,虽是雪夜,额边却硬生生沁出一滴冷汗,见太子似有不悦,连忙拱手:“是。”
姜令漪只觉身上的血液在一瞬间全部凝固,刺骨的寒冷瞬间蔓延全身,没过一会,身上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浑身上下再也不能动弹,甚至挣扎都没有力气,只能感受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往下沉。
脑海里瞬间浮现了许多从前的记忆,她的思绪也渐渐模糊。
她家里从小管的严,对她的要求也极高,记事起就开始上各种各样的辅导班,从来都没有过真正的童年,她虽然有母亲,但回忆起来的没有温情,只有亲生母亲对她失望的脸色,以及一个接一个的目标和要求。
穿越到南庾国,是姜令漪高考百日誓师那天。正当她在台上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的时候,突然发了病,连忙送到医院后,还来不及抢救,就丧了命。
再一睁眼,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好不容易终于在此地落脚,却在此时,姜令漪机缘巧合结识了曾在宫里的秀娘,拜了她做师父,于是她开了间绣坊,靠做绣活养活自己。
一次意外,姜令漪差点被几个男人毁了,是师父拼命救下了她,自那次起,姜令漪才明白,在这个时代,美貌并不是一件好事。
从那之后,师父给她易了容,换了个地方开了家绣房,才终于稳定下来。
打破她平静生活的,是一桩来自燕京的生意,因为她独特的手艺,被宫里的宠妃娴妃看上,于是被陛下亲封了司衣,成了宫里唯一一个圣上亲封的女官。
就在她以为在宫里做女官就是她剩下的人生的时候,却又被发现她就是武阳候早年遗失的嫡女,没过多久就被接回了武阳候府。
与此同时,先皇多年前定下的一桩武阳候和太子的婚约也被人们记了起来,姜令漪还没享受几天女官的生活,就被迫上了花轿,莫名成了太子妃。
意识渐渐有些模糊,姜令漪已经没有力气想别的事了,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瞬间,她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人,最后的脑海里,她只有一个念想。
她好想他。
最后一刻,姜令漪只觉似乎有什么东西进入了自己的身体一般,可还没来得及探究,就失去了意识。
燕京的冬季都是格外的寒冷,姜令漪有意识的时候,只觉得自己似乎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浑身发痛,挣扎了好一会才将眼睛睁开。
还没来得及回想之前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了大片大片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就听见喜桃的声音。
“太医,我们家主子怎么还没醒?”
一行人停在了屏风外,只有喜桃和太医走了进来,似乎是没想到姜令漪会醒过来,之愣了片刻,便连忙下跪行礼。
姜令漪浑身发软,艰难抬起手,想说一声“不必多礼”,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太医见姜令漪似乎有些不好,连忙上前把脉,却没想到本就紧张的神色更加严肃。
紧接着,太医微微发颤的声音响了起来:“太子妃本就体质寒凉,还在寒冬日掉入了冰湖,眼下已经发起了高热,若是恢复的好了还好,但若是恢复的不好,恐怕…会落下病根。”
殷尧的贴身侍卫寒宵闻言眼前一黑,武阳候才找回来的宝贝千金刚嫁过来第一天就掉进了冰湖,要是再落下了病根,真不知道武阳候会闹成什么样。
要是真闹起来,上面的人不会怪主子,受苦的还是他们这些下人。
一想到等会还要去和殿下禀报情况,他真是有苦说不出。
姜令漪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刚准备说话,就对上了太医惊愕的表情。
姜令漪有些奇怪,太医这么盯着他做什么,难道她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姜令漪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却发现脸上似乎起了什么东西,渐渐地有些发痒。
什么情况?
紧接着太医有些慌张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糟了!”
姜令漪只觉得头痛欲裂,意识也渐渐模糊,刚想开口说什么,却感觉眼前一黑,没一会就失去了意识。
与此同时,正在上早朝的殷尧正在给皇帝禀报江南的受灾情况,早上的时候就感觉浑浑噩噩,好在还能撑到下朝。
可现在不知为什么,突然感觉头有些晕,险些有些站不住,刚想说什么,眼前就是一黑,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倒了下去。
意识的最后,是朝臣们惊慌失措的大喊,以及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快来人啊,太子殿下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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