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阿特先生说完结识杰夫代特先生那年的事情后,开始说君主立宪、君主立宪后复苏的商业生活,他说那些年里杰夫代特先生做了很多生意。尽管父亲在世时雷菲克也听弗阿特先生说过这些事,但他还在认真地听,并不时从中找出可吸取的经验。最近一段时间,像有负罪感的人一样,雷菲克知道自己总情不自禁地在拿自己的人生和别人的人生作对比,为了明白自己是在哪里犯了错,或者是为了避免再犯别的错,他总在从别人的人生中总结可吸取的经验和教训。当弗阿特先生说,君主立宪后杰夫代特先生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能够与统一进步委员会建立良好关系的人时,他首先想到父亲是个比自己更加坚定并知道该做什么的人,随后因为发现自己又在总结生活经验,他对自己生气了。想到病中的裴丽汉他决定马上回家。但因为弗阿特先生注意到雷菲克比尼甘女士更专心地在听自己讲述,所以他讲话时一直看着雷菲克的脸。雷菲克明白这点后也就只好坐着不动了。
弗阿特先生的讲述被要拍照的阿提耶女士打断了。所有人都聚拢到尼甘女士的周围。雷菲克等闪光灯连续闪了几下后就离开了客厅,他爬上楼梯迫不及待地走进了书房。搬家时,他觉得似乎这里还有一本被遗忘的书,而这本书上正好有可以为他寻找的东西带来答案的东西。但一走进书房,他又感到了一种悔恨和内疚,他想:“我还是没能作出一个决定!”他明白在书柜的空架子上是不可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他看见一个腾空的书架上放着几根毛线针和一团毛线。书桌上是杰米尔的几本算术书和一本土耳其语文书。另外一处书架上放着四个满满的果酱罐。雷菲克想:“裴丽汉生病在家,我要早点回去。”而其实裴丽汉关照他晚点回去、好好玩的。“我回家吧,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他急忙走出书房,担心自己会去回忆曾在这里学习、看书以及和朋友们玩牌的那些岁月。他听着摆钟的滴答声,走下了楼梯。“但愿阿伊谢不会生气!”他嘟囔着走进了嘈杂的客厅。找阿伊谢时,他和一个陌生人打了招呼,随后又看见了居莱尔女士。他用余光看了一眼居莱尔,发现她依然在用一种善解人意的目光看着自己。他想:“我要回家。阿伊谢在哪里?”正在这时,他看见萨伊特·内迪姆先生正朝自己走来。看他的样子雷菲克知道他有话要对自己说。
萨伊特先生挽着雷菲克的胳膊说:“听奥斯曼说,您到我们的拉斯蒂涅那里去了。”
雷菲克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问:“去谁那里了?”
“拉斯蒂涅!就是奥马尔先生!那名字是阿提耶给他取的。我们是在火车上认识的!”
“是的,是的!他说起过。”
“他在干什么?”
雷菲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随后他突然说:“务农!”
萨伊特先生说:“务农?真的吗?太有趣了!”他回味着这个词,重复说了好几遍。然后他笑着说:“为什么,他没别的事可做吗?”他自己答道:“这世界容不下他,是吗?”他喜欢自己的这个答案,哈哈大笑起来,随后他又皱着眉头说:“可惜啊,太可惜了!他曾经是个充满激情的小伙子。他说自己雄心勃勃。确实也是这样的。”然后他看见妻子对她说:“阿提耶,你知道我们在说谁吗?我们在谈论你的拉斯蒂涅。”
“是啊,他在干什么?我们有他的照片,很想再见到他。”这时,一个孩子走过来,她抚摸着孩子的头问:“宝贝,你要干什么?”阿提耶女士皱着眉头听孩子讲完话后,显出害臊的样子走到奈尔敏身边,在她的耳边嘀咕了几句,一边还摇摆着食指责备了孩子。
萨伊特·内迪姆先生说:“您看见了吧,谁也不关心现今的拉斯蒂涅!”他又哈哈大笑了几声,嘟囔道:“法提赫们!……年轻人们……人生!……”他出乎意料地把手放在雷菲克的肩头说:“但我看您也不太好!您板着脸,不苟言笑……您看上去总在思考问题……您在想什么?”
雷菲克说:“是吗?”
萨伊特先生笑着说:“听说您搬家了!”
雷菲克说:“为了孩子我们认为这样比较好!”
萨伊特先生重复道:“为了孩子!”但他脑子里在想别的一件事。他从雷菲克的肩膀上拿下手说:“开心点,雷菲克先生,开心点!融入社会,好好生活!就像您父亲说的那样,和周围融为一体,必要时做出妥协!要不您会觉得很不幸福的!等到老了,您会明白所有的愤世嫉俗都是空的。难道我们的拉斯蒂涅现在的做法是可取的吗?”
雷菲克嘟囔道:“不,并不像您认为的那样!再说奥马尔……”
但萨伊特先生好像根本没听见雷菲克说什么,他继续说道:“好好地生活。融入到时代的大潮中去!我们又算什么呢?……在奔流不息的历史长河中,我们连一滴水珠都算不上……别跟自己较劲了……”
雷菲克因为担心自己又要从萨伊特先生说的这番话里总结经验,于是他说:“但这些并不是什么新观点!”
萨伊特先生说:“是的,我父亲也这么说过!当然不是什么新观点。不知道我用我们的宅邸做例子讲过没有,我们的旧宅邸……”
雷菲克气恼地说:“是的,您说过!”
“我已经说过了……您父亲也是最好的一个例子!那么该怎么做呢?这种愤世嫉俗没有任何好处,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这对人……”
有那么一瞬,雷菲克想告诉萨伊特先生自己准备翻译和出版卢梭、笛福的书的想法,但他放弃了。他在母亲的身边看见了阿伊谢。
“萨伊特,你又在跟他说什么?”插话的人是居莱尔。她对雷菲克说:“他是不是抓住您,又在跟您说我父亲的故事。”
雷菲克嘟囔道:“是的,是的!啊,他们在那里!”他用手指了指尼甘女士,随后径直朝他们所在的角落走去。
尼甘女士抱怨道:“坐下!你去哪儿了!等裴丽汉一好,你们就过来!我想梅莱克了!”随后她开始和坐在身边的雷拉女士讲梅莱克的事情。
阿伊谢一直把雷菲克送到了大门口。雷菲克亲吻了妹妹,走出门去。外面很安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花园门上的铃铛发出了叮当的响声。尼相塔什的上空是一片深蓝色的天空。一阵风吹过,掀起了他大衣的衣角。雷菲克想:“就像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夏日的天空!”他看了看表,快七点了。“裴丽汉见我这时回去一定会很惊讶,不知道她好点没有?”尼相塔什的大街上没什么人,一两个穿着大衣的人匆忙从他身边走过。雷菲克径直朝车站走去。他看见新盖的一栋公寓楼的底层开了一家冷菜店,尽管是周日的晚上,但依然还开着门。他想:“我给裴丽汉买点吃的吧!但她现在会有胃口吗?”走过店门口,他想:“孩子……第二个孩子也要来了!我该怎么办?……但我一定要把我的想法付诸实现……卢梭。我差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萨伊特先生……讨厌的家伙……居莱尔!”他来到车站,但因为站台上空无一人,他有些没耐心了。他想:“让我赶快离开这肮脏的街区!我的童年和青年时代是在这里度过的!但我还是喜欢这里的树木和清风!”他等来了一辆空出租车,上车后他想:“回家后我干什么?我给裴丽汉做个汤,给孩子吃点东西,然后去书房……去书房做什么?是啊,到底应该干什么?”他开始跟自己生气。“我连一个想法也没有!如果我的脑子有叔本华的十分之一清晰会怎么样?何况还是有的!一场文化运动……译著……我爱生活!这个司机在想什么。我一定要做些可以留下印记的事情,即使印记很小也无所谓……是的,我承认农村振兴计划是个乌托邦。马克思!在他那里也没找到我想要的东西!喜欢他也是因为他有清晰的思想。但我应该做些什么,我还没为此找到答案。是的,我一定要离开公司!我一定要开一家出版社……要做最好的翻译。所有人都应该读这些书……不知道奥马尔在干什么?……穆赫塔尔先生……”他突然打了个哈欠。“那里的噪音太大了……这么多年在那个家里,在那种噪音里我是怎么过来的?……也许奥马尔是对的……最好的是大自然和宁静……新鲜的空气……我也需要这样的东西……为了吸到新鲜空气该干什么?周日去看球赛……但裴丽汉会……”司机问他要去吉汉吉尔的哪里。雷菲克给他指了路。随后他又像每次快到家时那样开始想做了什么,要做什么。“上午我看了一会儿书。然后去参加了订婚仪式……阿伊谢也会结婚……孩子们……我的第二个孩子……我希望是个男孩……别像我,和普通人一样就行……我来给他起个普通的名字:阿赫迈特!不知道他会成为怎样的一个人?”快到家时,他想:“阿伊谢订婚了……啊,我怎么没祝贺雷姆齐,出来时也忘了跟他告别……算了!”付完钱他下了车。爬楼梯时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想:“我老了!”经过楼道里邻居家的门口时,他像往常那样又对门里的生活感到了好奇,但至今他对他们知之甚少,因为这里的多数家庭都说希腊语。
他刚用钥匙打开门,裴丽汉就在里面问道:“你回来了吗?”
“我回来了,回来了。你还好吗?”
“我很好!”她的声音听上去也不错。
雷菲克迫不及待地脱下了大衣,没换鞋就走进了房间。他坐到床边问:“你真的感觉很好吗?”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概烧退了!”
雷菲克亲吻了她。“体温表在哪里?你再量一次!”说着他把体温表递给了裴丽汉。
裴丽汉把体温表放到了腋下,她问:“仪式怎么样?”
雷菲克嘟囔道:“怎么样?很好!幸亏我们搬到了这里。孩子在干什么?”
“刚才她在自己玩!有些什么人?”
“所有人都在!你的居莱尔女士也去了!”
裴丽汉说:“为什么变成我的了?”
雷菲克用手在被子当中轻轻地按了一下说:“如果是个男孩,就叫阿赫迈特吧!你知道我想到什么了吗?”
裴丽汉说:“你先跟我说说仪式上的事!阿伊谢穿什么了?”
雷菲克害怕她的快乐被蒙上阴影,他说:“一条连衣裙!好像是绿色的……”说完他站了起来。
裴丽汉说:“啊,你怎么穿着带泥的鞋子就进来了!快去换拖鞋!”
雷菲克走出房间,他嘟囔道:“拖鞋,拖鞋!”他似乎想起了奥马尔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但他没去多想。他自言自语地说:“以前我是不穿拖鞋的,因为我们住在尼相塔什。那里是不需要穿拖鞋的!”他穿上了拖鞋,随后突然走进了书房。他看见书桌上的日记本打开着。他看了看自己写的东西,觉得很害羞。他又读了写给黑尔·鲁道夫的信,依然很心烦。他想:“我该立刻行动,马上开始翻译!”他把信放到一边,合上日记本,坐到了书桌前。
裴丽汉在里面大声说道:“烧退了,很好!一切都很好,儿子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