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们还没有吃完早饭,哈伯沙姆太太就来到了。我不知道路易莎姨妈怎么这么快就给她送了信,但她来了,她和路易莎姨妈择定后天就举行婚礼。我猜想,她们甚至不知道就是那一天爸爸告诉叫伯登的那两个人,卡什·班波永远也不会被选为杰弗生的警察局局长,我猜想,她们根本就不在乎这场选举,如同如果所有的男人决定后天杰弗生的所有的钟都拨慢或拨快一个小时,她们也满不在乎一般。也许她们根本不知道要举行一次选举,不知道明天全县的男人都会骑马去杰弗生,他们口袋里插着手枪,不知道那两个叫伯登的人已经让他们的黑人选民们在城边的一家轧棉厂宿了营,并有人保护。我猜想她们甚至都不在乎,因为诚如爸爸所言,女人们不能够相信,能够用许多胡乱涂写的小纸片掷进一个盒子里所决定的事情会是正确或者错误,甚至会是非常重要的。
本打算举行一次盛大的婚礼,要把杰弗生的所有人都请来,哈伯沙姆太太打算把她保存了五年之久的三瓶马德拉岛产的白葡萄酒带来,这时路易莎姨妈又哭起来了。但是现在她们很快就明白过来,她们都轻拍着路易莎姨妈的手,让她闻醋,哈伯沙姆太太说道:“当然啦,你可怜的人儿,都过了一年,现在才公开举行婚礼会惹人现眼……”因而她们决定改成喜宴,因为哈伯沙姆太太说,对新郎新娘来说什么时候都可以举行喜宴,即使是在他们共同生活了十年之后。因而德鲁西拉要骑马进城,与爸爸相会,尽可能迅速而不显眼地成婚,只由我和另外一个人做证婚人,以使之合法化,那些女士们甚至一个都不亲自在场。然后他们就回家,我们就举行喜宴。
因而第二天一大早她们就陆续到达,带着一篮篮的食品、桌布和银器,就像是为教堂里的晚餐做准备似的。哈伯沙姆太太带来了一个面纱和一个花环,她们都帮着德鲁西拉穿衣服,只是路易莎姨妈叫德鲁西拉把爸爸的骑马穿的大氅也披在面纱和花环上面,林戈把马匹牵了来,马都梳刷过了,我扶着德鲁西拉上了马,路易莎姨妈和她们都从门口那儿注视着。可是当我们动身时我并不知道林戈不见了,我们行在马车道上时,我听见路易莎姨妈在喊丹尼,即使这时我也不知林戈不见了。这件事是路维尼亚告诉我的,她告诉我,我们离开后她们就布置桌子,摆上婚礼早宴,她们都盯着大门,路易莎姨妈仍不时地喊着丹尼,然后她们看见林戈和丹尼两人骑着一头骡子,沿着马车道疾驰而来,丹尼的眼睛瞪得像球形门把手那样圆,已经嚷起来了。“他们杀死他们了!他们杀死他们了!”
“谁?”路易莎姨妈叫道,“你到哪儿去啦?”
“进城了!”丹尼嚷道,“那两个叫伯登的人!他们杀死了他们!”
“谁杀死了他们?”路易莎姨妈嚷道。
“德鲁西拉和约翰表哥!”丹尼嚷道。然后路维尼亚说,路易莎姨妈确实是大叫大嚷了起来。
“你是要告诉我,德鲁西拉和那个人还没有结婚吗?”
我们没有时间了。也许德鲁西拉和爸爸是要结婚的,可是当我们来到广场时,我们看见那群黑人乱糟糟挤在旅馆门口那边,是六七个奇怪的白人把他们赶过去的,接着我突然看见杰弗生的男人们,我认识的男人们,爸爸认识的男人们,他们穿过广场跑向旅馆,每一个人都用手扶着臀部,就像口袋里有手枪的人跑步时那样。这时我看见爸爸骑兵连的人在旅馆门口站成一列,把门口堵住了。这时我也滚鞍下马,只见德鲁西拉在与乔治·怀亚特挣扎着,但他并没有抓住她,只是抓住了大氅,接着她穿过他们的队伍朝旅馆跑去,花环置于头的一侧,纱巾在身后飘扬。但乔治抓住了我,他扔掉大氅抓住了我。“放开,”我说道,“爸爸。”
“镇定,”乔治说道,抓着我,“约翰刚进去投票。”
“可是他们有两个人!”我说道,“放开我!”
“约翰的大口径短筒手枪里有两颗子弹,”乔治说道,“镇定。”
但是他们抓住了我,接着我们听见三声枪响,我们都转过头看着门口。我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最后两响是大口径短筒手枪的声音。”乔治说道。我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给霍尔斯顿太太当门房的那个老黑人年纪大得甚至都不能获得自由了,他朝外探了一下头,说道“天哪”,又缩了回去。接着德鲁西拉走了出来,抱着投票箱,花环置于头的一侧,纱巾缠在胳臂上,接着爸爸跟在她身后出来了,用袖子擦着他的新獭皮帽。接着声音大了起来,我听得见他们吸气的声音,就好像北佬以前听见他们吸足了气叫喊时那样。他们喊了起来:
“呀——”但爸爸举起了手,于是他们不喊了,接着鸦雀无声。
“我们也听见一声手枪声,”乔治说道,“他们伤着你了吗?”
“没有,”爸爸说道,“我让他们先开的枪,你们都听见的,你们可以凭着我的大口径短筒手枪起誓。”
“是的,”乔治说道,“我们都听见了。”现在爸爸看着他们所有的人,缓缓地看着眼前的所有脸庞。
“这儿有谁想同我谈谈这件事?”他说道。但是你什么也听不见,甚至都听不见移动脚步的声音。那群黑人是由北方来的白人给赶到一起的,他们就像我最初见到他们时那样站着。爸爸戴上帽子,从德鲁西拉手中拿过来投票箱,帮着她上了马,又把投票箱递给她。然后他四下看了看,看了看所有的人。“这次选举将在我家里举行,”他说道,“我兹任命德鲁西拉·霍克为选举委员,一直到投完票统计结束。有人反对吗?”但是人们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时他就挥挥手让他们住口了。“没有人反对,伙计们。”他说道。他转向德鲁西拉:“回家去吧,我先找行政司法长官,然后再追你去。”
“你是要不顾死活呀,”乔治·怀亚特说道,“派一些人跟着德鲁西拉去,其余的人跟着你去。”
但爸爸不让他们跟着。“难道你看不出我们是通过法律和秩序来致力于和平吗?”他说道,“我要制定契约,然后赶你们去。照我说的去做。”于是我们动身了;我们由德鲁西拉打头进了大门,投票箱放在她的马鞍前桥上——我们,爸爸的部下,还有一百多个人,大家骑马来到小屋前,屋前排列着二轮轻马车和双人四轮马车,德鲁西拉把投票箱交给我,下了马,又接了过去,正打算朝小屋走去时又站住全然不动。我猜想我和她都同时记起了,我猜想甚至其他人,那些男人,也突然明白出了问题,因为诚如爸爸所言,我猜想女人永远也不投降:不仅不向胜利投降,而且甚至也不向失败投降。我们停下脚步,这时路易莎姨妈和其他女士从屋里出来,站在门口,接着爸爸推开我过去,在德鲁西拉旁边跳下马,可是路易莎姨妈甚至都不看他一眼。
“这么说你没有结婚。”她说道。
“我忘记了。”德鲁西拉说道。
“你忘记了?你忘记了?”
“我……”德鲁西拉说道,“我们……”
现在路易莎姨妈看着我们,她顺着我们骑在马鞍上排成的行列看去,看我的那种眼神就像看其他人时一样,好像她以前从未见过我似的。“这些人是谁,请问?你的健忘者婚礼随员吗?你的犯凶杀和抢劫的男傧相吗?”
“他们是来投票的。”德鲁西拉说道。
“来投票,”路易莎姨妈说道,“啊,来投票。既然你已逼迫你母亲和弟弟在一个放纵和私通的屋脊底下生活,你以为你也能逼迫他们生活在一个没有暴力和虐杀的投票站避难所里吗,是不是?把那个盒子给我。”但是德鲁西拉没有动,她站在那儿,衣服撕裂,面纱毁坏,扭弯的花环只是用几根别针挂在头发上。路易莎姨妈下了台阶,我们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我们只是骑坐在马上,注视着她把投票箱从德鲁西拉手中一把夺过来,扔到院子那边去。“进屋来。”她说道。
“不。”德鲁西拉说道。
“进屋来,我亲自请个牧师来。”
“不,”德鲁西拉说道,“这是选举,难道你不明白?我是选举委员。”
“这么说你拒绝了?”
“我不得不,我必须,”她说起话来就像一个小姑娘在泥里玩时被抓住那样,“约翰说,我——”
这时路易莎姨妈哭了起来。她穿着黑衣服站着,没有拿着那块针织品,而且我第一次见她甚至没有拿手帕,她哭着,最后哈伯沙姆太太过来把她领回屋里。接着他们开始投票,这也没有用多少时间。他们把票箱放在路维尼亚洗衣服用的那块锯下的木头上,林戈找来商陆汁和一张旧窗口遮阳篷,他们把它切成选票。“想选可敬的卡修斯·Q.班波任杰弗生警察局局长的,在选票上写上是,反对的,写上否。”爸爸说道。
“我来写,再省点时间。”乔治·怀亚特说道,于是他造了一堆选票,扶在马鞍上迅速写着,他一边写,大伙一边接过来投进票箱里,同时德鲁西拉喊着他们的名字。我们听得见路易莎姨妈仍在小屋里哭着,看得见别的女士正从窗户那儿注视着我们。并没有用了多少时间。“你用不着费事点票了,”乔治说道,“他们都投的反对票。”
就这样结束了。他们接着骑马返城,带着票箱,爸爸和德鲁西拉穿着撕裂的婚礼服,戴着歪扭的花环和面纱,站在那块锯下的木头旁边,注视着他们。只不过这一次甚至爸爸也不能阻止他们说话了,那声音传了回来,又高又微弱,刺耳加残忍,就像当年北佬听见它从烟火和疾驰中传来时那样:
“呀……德鲁西拉!”他们吆喝道,“呀……约翰·沙多里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