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勃·斯诺普斯带着九匹骡子动身前往孟菲斯的时候,我和林戈以及乔比正在建一个新的栅栏。接着林戈骑着他的骡子去了,只剩下我和乔比。外婆来到现场一次,看了看刚立上围栏横木的那个地段;现在围栏要比以前大上两英亩。那是林戈离开后的第二天。那天晚上,我和外婆正坐在炉火前,艾勃·斯诺普斯回来了。他说那九匹骡子他只卖得四百五十块钱,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钱来,交给外婆,外婆数了数,说道:
“这么说,一匹只卖五十块钱。”
“不错,”艾勃说道,“你要是能卖出好价钱,下一拨由你亲自去卖好了。我确实承认,论把骡子搞到手,我远不能和你相比,至于卖骡子,也许我甚至都不能和你见个高低。”他一直在嚼着什么东西——能搞到烟草时就嚼烟草,搞不到烟草时就嚼柳树皮,他从来不戴硬领子,而且谁也从未见过他穿过军服,不过在爸爸不在家的时候,他就会经常大谈特谈他什么时候在爸爸的骑兵连里待过,他与爸爸通常做些什么。但有一次我问起爸爸此事,爸爸说道:“谁?艾勃·斯诺普斯?”接着大笑起来。但又是爸爸告诉艾勃,在他离家时请他多少照顾一下外婆;只不过他又要我和林戈对艾勃留点神,说艾勃办起事来还是有两下子的,但又像头骡子那样执拗:你给他上着挽绳的时候,最好盯着他。不过艾勃和外婆相处得不错,只是每次艾勃带着一拨骡子到孟菲斯又带着钱回来时,都会是这个样子:“是的,太太,”艾勃说道,“说起来倒容易,坐在这儿一点风险也不担。可是在去孟菲斯的几乎一百英里的路上,不得不躲避那些该死的家伙的是我,福雷斯特和史密斯在我四周打仗,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撞到邦联军还是北佬的巡逻兵那儿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最后一个巡逻兵会把骡子没收充公,一直到给我套上该死的绞索。然后我得把骡子赶到在孟菲斯的北佬军的中心,想法卖给一个军需官,他又随时可能认出这些恰恰是他不到两周前从我手头买去的那些骡子。是呀,坐在这儿干发财不冒险,说起话来自是轻巧得很。”
“我想,你以为把骡子搞来让你去卖并不冒风险,是吧?”外婆说道。
“要说冒着把印有信头的信纸用完的危险,那倒不假,”艾勃说道,“你要是对每次只挣五六百块钱不满意,那你干吗不一下子多要一些骡子呢?你干吗不写一封信,让史密斯将军把他的军需火车交给你,里面大约有四车皮新鞋子?或者更妙的是,等军需官来的那一天,选出骡子干脆把军需车装满,这样我们就甚至不必费心找买主了。”
那些钱是新票子。外婆仔细折好,放进罐头盒里,但她并没有立即把罐头盒放回衣服里(而且当艾勃在近旁时,她也从不把它放回床下的活动木板下面)。她坐在那儿,看着火,双手拿着盒子,那根吊着盒子的绳子打成圈套在脖子上。她看上去并没有瘦到哪儿去,也没有老到哪儿去,也没有病容,只是像个彻夜不眠的人一般。
“只要你想卖,”她说道,“我们还有骡子。还有一百多匹骡子你拒绝——”
“不错,是拒绝,”艾勃说道;他现在开始嚷起来,“是的,阁下!我知道我是不那么清醒,否则的话我就根本不会这么干。但我还不会傻到把骡子带到北佬军官那儿,告诉他你和那个该死的黑人烧掉美军标记,留在骡子屁股上的瘢痕是鞍伤。凭着上帝起誓,我——”
“别说了,”外婆说道,“你吃了晚饭了吗?”
“我——”艾勃说道。他不嚷了,嘴又嚼了起来。“是的,”他说道,“吃了。”
“那你最好回家休息一下,”外婆说道,“在莫茨敦有一个新救济团,林戈两天前去了解情况了。这样我们可能很快就需要那个新栅栏。”
艾勃不嚼了。“是吗,嗯?”他说道,“在孟菲斯之外,很有可能。很有可能从中搞到那九匹我们刚卖掉的骡子。”
外婆看着他。“这么说你三天前又把它们卖回去了。”外婆说道。艾勃想说点什么,可是外婆不容他说,“你回家休息吧,”她说道,“林戈大概明天就能回来,那时你就有机会看到它们是不是同一批骡子。我甚至还有机会搞清,他们说付给了你多少钱。”
艾勃站在门口,看着外婆。“你是个好人,”他说道,“是的。你赢得了我的尊重。约翰·沙多里斯本人教不了你。他带着一百个全副武装的人日日夜夜在整个国家东奔西跑,他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好歹吃饱肚子,好让他们继续骑马奔跑。而你坐在这小屋里,手里只有一沓印有信头的信纸,而且还得为没有找到市场的牲口建一个大围栏。你卖回给北佬多少头骡子?”
“一百零五头。”外婆说道。
“一百零五头,”艾勃说道,“大概算起来,挣了多少现金?”只是他并没有等她回答,他自己告诉她了,“挣了六千七百二十二块六角五分,减去蛇咬了一头骡子时我喝威士忌花的一块三角五分。”他说的时候,听起来数目不小,就像大栎木轮子在湿沙子上滚动一般,“一年前你用两头骡子起家。你栏里有四十多头,外面打了收条的还有那个数的两倍。我捉摸你除了一百零五头之外又多卖回五十多头骡子给北佬,挣了六千七百二十二块六角五分这么个大总数,我明白,再过一两天你打算再征用几头骡子。”
他看着我。“孩子,”他说道,“当你长大自己起家时,别浪费时间学当律师什么的。只是攒钱买一沓印有信头的信纸——我想不管上面印有什么字都没有关系——把信纸交给你外婆,只是要她在钱到手时把数钱的差使交给你。”
他又看着外婆:“沙多里斯上校离开这儿时,他要我照顾你,防着格兰特将军他们。我不知道是否有人最好是告诉阿贝·林肯,要他照顾格兰特将军防着罗莎·米勒德小姐。我祝你晚安,夜夜晚安。”
他走了出去。外婆看着炉火,手里拿着罐头盒子。不过盒子里并没有六千块钱,并没有一千块钱。这艾勃·斯诺普斯是知道的,只是我想要他相信却并不可能。然后她站起身来,静静地看着我。她脸上并无病容,那并非病容。“我想是该睡觉了。”她说道。她走到被子的那一侧,被掀起的被子又平展了下来,从屋椽上垂直挂着,我听见挪动那块活动木板的声音,那是她在把罐头盒子放到地板底下,接着我又听见铺床的声音,她铺床时总是扶着柱子跪下。她立起身时还会发出一个声响,不过那声响发出时,我已经脱了衣服钻进草荐子。被子是冷的,不过当那声音传来时,我待在被子里的时间足以使被子暖和起来。
第二天,艾勃·斯诺普斯来帮助我和乔比建新栅栏,因而那天下午我们老早就把栅栏建成了,于是我返回小屋。我差不多走到小屋时,就看见林戈骑在骡子上在门口拐着弯。外婆也看见他了,因为当我推开被子走进里间时,她正跪在角落里,从活动地板下面把窗口遮阳篷打开。当她正在床上把遮阳篷展开时,我们听见林戈下了骡子,冲骡子吆喝着,把它拴在路维尼亚的晒衣绳上。
接着外婆站起身来,看着被子,最后林戈把被子推到一旁,走了进来。他们接下的对话就像两个人用暗号猜谜语似的。
“伊利诺伊州第一步兵团,”林戈说道,他走到地图前,“G.W.纽伯里上校,离开孟菲斯八天了。”
当他走到床前时,外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多少头?”她说道。
“十九头,”林戈说道,“四头已经到手,十五头还没有到手。”外婆只是盯着他,下面她根本用不着说,“十二头,”林戈说道,“是奥克斯福那一群的。”
外婆看着地图,他们两人都看着地图。“七月二十二日。”外婆说道。
“是的。”林戈说道。外婆在地图前面的木墩子上坐了下来。地图是画在路维尼亚的那个唯一的窗口遮阳篷上,在外婆告诉他在各个镇子的何处勾画时,林戈已经画好了(爸爸说得对,他比我伶俐。他甚至学会了绘画,可是当卢什教我用印刷体写我的名字时,他甚至都拒不学习用印刷体写他的名字;他只是一拿起笔就一下子学会绘画了,他与绘画并无默契,他也从未否认过这一点,只是因为得有人会画他也就学会了)。可是写字的倒是外婆,以她那工整的细长笔画写出,就像她在食谱大全上写的字一样;她在地图上每一个城镇旁写道:某某上校、中校或上尉,某某团或骑兵连,然后在那下面写道:十二或九或二十一头骡子,并且用紫色的商陆汁而不是用墨水,围绕着四个镇子以及旁边的字,画了一个圈,里面记上了日期,用工整的大字写出“完成”一词。
他们看着地图,光线从窗户照在外婆的头上,她满头白发,动也不动,林戈俯身在她上方。过了一个夏天他长高了,他现在比我高,也许是由于在乡下骑马所致,他是一边骑马奔跑一边探听着带有骡子的新来的团队的消息,而且他得像外婆那样待我了——就好像他与外婆是同龄人而并非与我是同龄人一般。
“我们刚在七月份卖掉那十二匹,”外婆说道,“这样就只剩下七匹,而且你说其中四匹烙有标记。”
“那是早在七月份的事了,”林戈说道,“可现在是十月份,他们早把那忘了。除此之外,看这儿”——他把手指放在地图上,“这十四匹是我们在四月十二日在麦迪逊抓住的,送到孟菲斯卖掉的,又在五月三日在喀里多尼亚搞了回来,外加另外三匹。”
“不过那相距有四个县那么远,”外婆说道,“可奥克斯福与莫茨敦仅相距几英里。”
“得,”林戈说道,“那些家伙光忙着征服我们了,些许十来头牲口根本认不出来。而且,就是他们在孟菲斯把它们认出来,倒霉的也是艾勃·斯诺普斯,而不是我们。”
“应该说斯诺普斯先生。”外婆说道。
“好的。”林戈说道。他看着地图。“十九头,不到两天的事儿,只关在栏里四十八个小时。”
外婆看着地图:“我想我们不应该冒这个险。到目前为止我们是成功的,也许太成功了。”
“十九头,”林戈说道,“留下四头,把十五头再卖回给他们,这样就甚至有二百四十八头邦联的骡子被我们收回并获得利息,更不用说那笔钱了。”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外婆说道,“我得想想。”
“好的。”林戈说道。外婆在地图旁静静地坐着。林戈的那副样子既不是有耐心也不是无耐心,他只是站在那儿,被窗外来的光线照射着,身体瘦削,个子比我高,在搔着痒。然后他用右手的小手指甲抠进门牙之间,看了看小手指甲,吐出点什么东西,接着说道:“现在一定过了有五分钟了。”他没有移动身子,只是把头稍微朝我移了移。“拿笔和墨水来。”他说道。
他们把纸和地图以及那个罐头盒子放在同一块活动木板下面。我不知道林戈是怎么搞到的,在哪儿搞到的,他只是有一天晚上带了一百来张回来,上面印着公函笺头:美军。田纳西战区。他也是同时搞到的钢笔和墨水。他从我手中取过钢笔和墨水,现在是林戈坐在木墩子上,外婆俯身在他的上方。外婆仍然保存着那头一封信——迪克上校去年在亚拉巴马给我们的那份命令——她也把它保存在罐头盒子里,到现在林戈已经把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我相信迪克上校本人也看不出个蛛丝马迹来。他们所须做的就是把团的正确番号填上,填上林戈所审定的骡子的数目,并且在上面签上将军的名字时不能搞错。一开始林戈想每次都签上格兰特的名字,后来外婆说这样签再也不会有效,于是又签了林肯的名字。后来外婆发现,林戈反对让北佬相信爸爸手下的人会与最高将军手下的任何人打交道。但他终于意识到外婆是对的,意识到他们会留意信上的将军的名字,留意他们所征用的骡子。现在他们用的是史密斯将军的名字;史密斯与福雷斯特每天都在去孟菲斯的路上交战,林戈总是忘不了要捉弄一番。
他写下了日期,镇名,以及司令部的名称;他以纽伯里上校的名义写,这是头等重要大事,然后停下,并没有把笔抬起来。
“这次你要什么名字?”他说道。
“我正为这事烦着呢,”外婆说道,“我们不可冒险。”
“我们上一次用的是以‘F’开头的名字,”林戈说道,“现在该用‘H’了,想出一个以‘H’开头的名字。”
“玛丽·哈里斯太太。”外婆说道。
“我们以前已经用过玛丽了,”林戈说道,“用普拉列拉·哈里斯怎么样?”
“我为这一次担心。”外婆说道。
“普拉列拉·哈里斯小姐,”林戈边说着边写,“现在我们把‘P’也用光了,别忘了。我想当我们把字母用完时,我们可以用数字再开始,那么我们直到有九百九十匹到手才用得着烦心。”他写完命令,在上面签上“史密斯将军”;乍一看来,完全就像在迪克上校给我们的命令上签名的人名叫史密斯将军,只是骡子的数目不同了。然后外婆转过身来看着我。
“告诉艾勃·斯诺普斯在出太阳时准备好。”她说道。
我们上了马车,艾勃·斯诺普斯和他手下的两个人骑着骡子在后面跟着。我们的行进速度恰到好处,这样我们就能在吃晚饭的时候到达露营地,因为外婆和林戈已发现那是最佳时间——牲口都集聚在就近,那些人又饿又困什么的,就是碰巧要想也想不很快,而我们则正好有时间把骡子搞到手,在天黑以前溜之乎也。然后,倘若他们决定要追赶我们,那么到他们在黑夜中发现我们时,可抓获的也只剩下马车和车内的我和外婆了。
我们就是这么干的,只不过我们这次干的是件好事。我们把艾勃·斯诺普斯和他手下的人留在露营地那一侧的树林子里,外婆、林戈和我在精确无误的时刻把车赶到纽伯里上校的帐篷前,外婆经过哨兵走进帐篷,身体瘦削腰板笔挺地走着,肩上披着披肩,头戴康普生太太的帽子,一只手拿着阳伞,另一只手拿着她与林戈炮制的史密斯将军的命令,我和林戈坐在马车里,看着在树丛旁做饭的火,闻着煮咖啡和炖肉的味儿。情况老是这样。外婆会消失进帐篷里或房子里,然后,一分来钟以后,有人就会在帐篷或房子里面嚷起来,然后站在门口的哨兵就会嚷起来,然后就会有一名军士,有时甚至是一位军官,只不过那军官一定是位中尉,他会匆匆跑进帐篷或者房子,然后我和林戈就会听见有人在骂街,然后他们会全部出来,外婆笔挺僵硬地走着,个头看上去比在豪克赫斯特的丹尼表弟大不到哪里去,三四个发了疯的北佬军官跟在她的身后,而且一直愈加发疯。然后他们就会把骡子赶来,系在一起,外婆和林戈就会猜得分秒不差,恰恰有足够的亮度看清它们是骡子,外婆就会登上马车,林戈就会把腿吊在车尾的门外,拿着牵头的绳子,我们就会继续行进,速度并不快,这样当我们回到艾勃·斯诺普斯和他手下的人在林中等待的地方时,就甚至看不出是骡子了。然后林戈就会骑上那只打头的骡子,他们就会折进林中,而我和外婆则打道回家。
这一次我们就是这么干的,只不过这一次出事了。我们甚至还没有看见我们自己的人,就听见他们赶了上来,马蹄迅疾。他们飞速赶来,发了疯,外婆猛地直立起身来,手里拿着康普生太太的阳伞。
“那个该死的林戈!”她说道,“这一次我一直觉得不保险。”
然后他们将我们团团围住,就像黑夜降临在我们身上一样,满是马匹和发了疯的人,他们喊道:“停下!停下!要是他们想跑,就朝牲口开枪!”我和外婆坐在马车里,那伙人把套在一起的牲口推了回来,牲口被挽绳系在一起,互相挤来推去,他们中有人嚷道:“骡子在哪儿?骡子不见了!”军官一边咒骂着一边喊道:“当然不见了!”并咒骂着外婆、黑夜、手下的人和骡子。然后有人点着了火,我们看见军官骑着马立在马车旁边,一个士兵又用一片起火柴点起了一个火把。
“骡子在哪儿?”军官喊道。
“什么骡子?”外婆说道。
“别对我扯谎!”军官喊道,“你用那个伪造的命令刚从营区带走的那些骡子!这一次你可跑不了啦!我们知道你会再露面的,一个月前就给整个战区下了命令叫等候着你!你对纽伯里说话的时候,那个该死的纽伯里口袋里就有他的那一份。”他现在咒骂起纽伯里上校来,“他们应该让你自由,把他送上军事法庭!那个黑孩子和骡子在哪儿,普拉列拉·哈里斯太太?”
“我不知道你在谈些什么,”外婆说道,“我没有骡子,只有我赶的这几头牲口,而且我叫罗莎·米勒德,我正朝杰弗生那一边赶路回家去。”
军官大笑了起来,他骑在马上大笑着。“这么说这才是你的真名实姓,嘿?好极了,这么说你到底开始讲真话了。喂,告诉我那些骡子在哪儿,告诉我你从我们这儿偷的其他骡子藏在什么地方。”
这时林戈吆喝起来。他与艾勃·斯诺普斯以及骡子是从马路右侧折进树林子里去的,不过他现在吆喝时却是在马路的左侧。“快离开马路!”他吆喝道,“一人赶一群,把它们赶出马路!”
而这就是所发生的一切。那士兵把起火柴掷在地上,军官勒转马头,已经在用靴刺踢马了,吆喝道:“留两个人待在这儿。”也许他们都以为他指的是除自己之外的其他两人,因为立时泛起了一片巨大的嘈杂声,就像一阵旋风在莽林树丛中穿过一般。而我和外婆则坐在马车里,如同我们听见马蹄声以前那样。
“来。”外婆说道,她已经在迈出马车了。
“我们是要丢下牲口和马车吗?”我说道。
“是的,”外婆说道,“我一直在担着心。”
树林里伸手不见五指,我们摸索着前进,我扶着外婆走,她的胳臂摸上去几乎比一支铅笔大不了多少,不过却并不颤抖。“走得够远了。”她说道。我找到一根木头,我们坐了下来。我们听得见他们在马路的那一侧,东撞西碰的,喊着骂着。现在声音远去了。“还有那群牲口。”外婆说道。
“可我们有十九头新牲口,”我说道,“这就凑成二百四十八头。”在黑夜里坐在木头上,好像是过了很长的时间似的。过了一会儿他们回来了,我们听得见军官在咒骂,马匹返回马路,踏出沉重的蹄声。接着他发现马车空无一人,于是指名道姓地骂——骂我和外婆,以及他命令待在那儿的两个人。他们把马车掉头时他仍骂个不停,然后他们离去了,过了一会儿他们声息全无。外婆站起身来,我们摸索着返回马路,也继续朝家走去。过了一会儿我劝她停下来休息一下,我们正在马路边坐着的时候,听见轻马车驶来了。我们站起身来,林戈看见我们,于是把轻马车停下。
“我吆喝得够响吧?”他说道。
“是的,”外婆说道,然后又说,“后来怎么啦?”
“没事,”林戈说道,“我叫艾勃·斯诺普斯带着骡子藏在希卡哈拉洼地里,一直待到明天晚上,除了这两头之外。”
“应该说斯诺普斯先生。”外婆说道。
“是的,”林戈说道,“上车回家吧。”
外婆并没有移动身子;甚至在她说话之前我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你是从哪儿搞到的这辆轻马车?”
“我借的,”林戈说道,“附近没有北佬,因而我根本用不着文件。”
我们上了车,轻马车继续前进。我觉得好像已经过了整夜,其实还不到半夜——看天上的星星就可知晓——到半夜时我们就几乎可以到家了。我们继续前进。“我猜你去告诉他们我们是谁了。”林戈说道。
“是的。”外婆说道。
“嗯,我想也就到此为止了,”林戈说道,“不管怎么说,在这买卖进行时我们处置了二百四十八头。”
“是二百四十六头,”外婆说道,“我们把牲口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