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熬通宵。黎明时分,出租车把英格里德送到了她居住的破旧的七层楼公寓,然后又送我到我的公寓,我抓紧时间洗了个澡,换上衣服,准备去上班。
如果比尔·哈维能够忘记他最后和我说的话,那么在工作中我也不会有什么顾虑了。来到办公室,在我倒咖啡的时候电话铃响了,电话那头是上司低沉的嗓音:“与你的同事就伦敦的事宜展开工作!”他吩咐道,顺口告诉了我三个代号:奥蒂斯、凯里、克兰。“按顺序联系他们。奥蒂斯是老朋友了,有足够的影响力来做这件事;凯里这位同事工作很努力,会出成果的;克兰虽然没有太多的经验,但是个积极能干的人。”
“头儿,你希望我让这三个人都来做这件事情吗?”
“天啊,当然不是,谁有空就找谁。并且告诉他这件事会为他赢得额外的品行积分。”他挂了电话。
到现在,我发现我对机构安全已经有了足够的认识,处理起难题来也得心应手了。如果柏林基地希望与伦敦的哨站对话或者与巴黎的哨站对话,甚至因为这件事,与日本的哨站或者阿根廷的哨站对话,都必须经过华盛顿的交换机,否则就越界了。即使这个过程很耗费时间,我也不能有丝毫的怠慢。看到地窖酒吧里的恶作剧,我也明白了为什么机构不允许境外的警戒人员彼此直接联系,世界上有太多意想不到的事,如果由他们直接联系,那么他们交流的信息很有可能暴露,所以,将所有信息全部发送给总部,再由总部分发出去会更安全一些。
所以,根据预先规定的工作流程,我得由柏林打电话到华盛顿,再由华盛顿转到伦敦,这样我也参与进了电话网络工作中,我的整个上午都在申请于下午某个特定的时间,与伦敦哨站保密电话安装点的奥蒂斯、凯里和克兰通话。
下午两点左右,我联系上了在伦敦代号为奥蒂斯的这个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谁?我的老板真是胡来,他肯定以为我正寻找机会转移到柏林去才这样做的。”他说。
“不,先生,完全不是这样子,”我告诉他,“柏林的大BOZO需要在伦敦有个帮手,处理一件小事。”
“如果这是件小事,为什么比尔·哈维不用一个普通的付费电话打到我的公寓里来呢?”
他这样随随便便就提到了比尔·哈维的真名,我感到很不安,幸好这是一个保密电话。我回复他:“总的说来,这事可能也不小。我们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
“斯洛特,查理·斯洛特。”
“斯洛特兄弟,告诉我,为什么比尔·哈维会想到我?”
“我不知道,奥蒂斯先生。他说你是一个老朋友。”
“比尔·哈维没有老朋友。”
“是的。”
“你是谁?马屁精。”
“跟你一样用假名的人。”我跟他解释道。
奥蒂斯轻声笑出来,他说:“斯洛特兄弟,帮我个忙,把比尔·哈维的小东西逼到角落,然后踢他的屁股。”
“好的,先生。”
“我打算打破两个月禁酒的规则,五点前喝点马提尼。”
“好的,先生。”
“比尔·哈维。天啊!”
他挂了电话。
我想很难在伦敦发现SM/ONION,但我仍然得说服凯里或者克兰接受我们的请求,要不然,我在面对基地领导比尔·哈维的时候,只能汇报说我无可汇报了。
因此,我准备和凯里谈谈,这个人据说做事很厉害。我告诉自己,凯里可能不知道查理·斯洛特是谁,但我必须要表现得和他一样平等——我对奥蒂斯的态度一定是太温顺了。
经过充分的准备,我打电话到凯里先生的办公室,但是他不在伦敦,他的秘书倒是很高兴接听了保密电话,她说:“这是我第一次听保密电话,斯洛特先生。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觉得冒犯,你听起来像困在一个井里,我的声音是不是听起来也令人毛骨悚然?”
“我们能成为更密切的朋友。”
“你很有趣。”
“谢谢你。”
“我在这个电话里随便说什么都可以吗?”
“嗯,很安全。”
“凯里先生在美国,他能从那边帮到你吗?”
“恐怕不能,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至少要好几周。他和他的妻子正在离婚,他过去处理财产问题。这段时期对他来说很艰难。”
“你能帮我做点什么吗?”
“你请说。”
“我们打算找到被机构安排在伦敦的内部人士,但我们手上只有他的假名。”
“斯洛特先生,我很乐意帮忙,但是这件事我恐怕无能为力了。”
“好吧,我想可能也是。”
“实际上,因为我不够谨慎,凯里先生已经惩戒过我一次了。你不会也这么做吧?”
“不会。”
“好吧,我和他的同事聊天时曾有过一两次泄露了他的真名,留下了一些负面的记录。或许他们也意识到了那是个真名,所以我没有按照要求谨慎做事。”
“遇到这样的员工我也很苦恼。”我说。
“你真好,”她停顿了一下,“你打算来伦敦吗?”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我是否去伦敦的事,她向我保证这对美国人来说是个好地方。
我把电话切到了克兰先生,在保密电话系统通话的时间里,我听到了确实能够帮到我的这个男人的声音。
“是的,我是克兰,我一直等着呢。大BOZO怎么样了?”他说。
“他很好,工作很努力。”
“真是个好人!你告诉他,我说过我会做任何他想要我做的事,不管我是否事先知道是什么事,我都会去做。”
“你这么信任他,他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
“告诉他自从他教会我在电脑上玩扑克,我现在的扑克水平提高了很多。”
“你这是提醒我不要跟他学这个游戏吗?”
“斯洛特先生,跟着大师你会学到很多东西,你也得为此付出代价。”他清了清嗓子。通过保密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摩托车启动声,我想起无数电子干扰又处理过这个声音。“告诉我这个任务吧,越艰难越好。”他说。
“老板想要找到一个人,初级受训职员,他最近分配到伦敦,他的代号是SM/ONION。我们没有掌握他的其他假名。”
“这件事易如反掌。”他为他的能力高兴得大笑起来,考虑到目前我们沟通的情况还算不错,我也跟着他大笑起来。这笑声听起来就像我们正骑着两辆摩托车在大道上奔跑。
“今天就要吗?”
“越快越好。”
“你在总部那里拿了备用品吗?”
“是的,我们在一八〇〇有直通ASTOR的通道。”
“好的,过会儿我就用一八〇〇打电话。”
现在是三点四十五分,我还有时间给夏洛特打电话。接通他的保密电话,没有必要通过ASTOR,我可以直接与华盛顿通话。但是在BOZO每通一个保密电话都必须登记,我不想用比尔·哈维的登记册来打这个电话,因此,我得去一趟国防部。虽然我已经三周没去那里,但那里仍然留着我的办公桌。另外,国防部覆盖了包括BOZO在内的一半的美国防御地,我们每个人几乎都在忙碌,而且,他们的电话可能都在使用中。我决定靠我自己的力量去做这件事。
克兰六点钟打来电话:“明天我才能告诉你确切的回复,但是似乎没有一个人叫SM/ONION,也没有人叫Scallion或者Rutabaga,或许他根本就不在伦敦。”
“这个伦敦包含了整个大不列颠吗?”
“你不会认为英国人邀请了中情局进入每一个有工厂的村庄吧?伦敦仅包括它自己。我们在曼彻斯特有领事馆,”他停顿了一下,“还有伯明翰、爱丁堡和格拉斯哥,也都有领事馆。”他又补充了一句。
“非常感谢你的工作,我希望我们的麻烦没有影响到你的午后时光。”我向他致歉。
“我本以为我可以去赴约打高尔夫了,但这里是伦敦,毛毛细雨一会儿就会变成倾盆大雨,即使打不成高尔夫也没什么损失。”
“那也挺好的。”我说。
“查理·斯洛特,告诉你,我们的搜寻会持续到明天,即使在爱丁堡某些具有一千年历史的护旗队的联络人名单上估计都没有SM/ONION,我们的目标应该就在伦敦。我已经开始查询此事了,只是目前结果并不乐观。”
“继续查。”
“去哪里查?”
我说:“我们的长官仍然希望找到SM/ONION,毕竟他在伦敦,否则ONION前面不可能有个SM的代号。”
“理论上是这个道理。”
“理论上?”
“我们在笔迹上是安全的,对吧?”
“你是说这个电话?”
“这是当然的。我想,你不会记下我们说的每句废话吧。”
“我从没这么打算。”
“好吧,听着,假名字能显示出他们自己的生活。但是,查理·斯洛特,这话我从没说过。”
“我明白你的意思。”
“无论如何,这一切有多重要?”
“我也不完全明白,所以我没法告诉你。”
“通知我们的朋友,我准备加快搜索。我们可以借助搜查令来严格搜查仍然和我们在伦敦工作的那些同事的假名资料,这次搜查的任务量很大。伦敦的长官可能会质疑华盛顿的国防部,为什么柏林基地在大事上出了这么个笨蛋。他真的那么渴望找到这个ONION?如果他真的很想,我将非常高兴能插手这件事。”
“我今晚会去见他。”
“好的,明天早上再联系你。”
“顺便说一句,”我说,刚刚一道灵感闪过,我此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有没有这种可能呢,SM/ONION对英国方面还有另外的职责?”
“你是指同MI6联络吗?”
“差不多吧。”
“不可能有联络,今天联络站的所有挂包都被检查了。”
“ONION会不会是某个更保密活动中的一员?”
“难道是什么特殊的任务?”他嘘声道,他的声音从保密电话里听来就像一只熊在山洞里喘息。“我不知道我们能否看穿这样虚假的身份,但是,这可能就是答案。”
那天晚上,我和比尔·哈维待了五分钟,他正带着C.G.去看歌剧。他在刚浆洗过的衬衫上别上饰针,接着又开始咒骂。
他咒骂道:“你告诉我的是些什么狗屁东西,全是胡扯!”
“没有,克兰先生的确有这个想法,ONION可能与MI6之间有某种特殊的职责关系。”
“真可怕。”比尔·哈维说,他开始摇头,嗓子里有痰,嘴里还叼着湿湿的雪茄烟的烟蒂,他的手摇动着一个直立的烟灰缸,他的身体因为咳嗽而颤抖,他还在不停地吐着痰。他把痰顺着雪茄蹭到烟灰缸里,痰就像水蛭一样顺着管子滑到底部的痰盂里。他的裤带掉到了膝盖上——在比尔·哈维面前,除了关注他头脑运转这种重要的事,我所能关注的就只是吊带裤这样的琐事了。
“真他妈的浑蛋,难道他还能长出翅膀飞走不成!”他咒骂着,点头示意道,“坐下吧,C.G.和我几分钟以后就得去看歌剧了。此事我必须想出办法来,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首先,一个所谓的文件管理员在华盛顿转移来转移去,然后突然去了朝鲜,又溜回伦敦,现在又与MI6之间有特殊的职责关系。我们可能在谈的是一个爆破专家,他藏进了蛇穴旁边的轨道里躲了几周。为什么呢?一个爆破专家躲在蛇穴里?他到底是在爆破什么呢,这么不严密,上级竟然让他在全世界飞来飞去?他与我之间有什么联系?为什么他现在在英国为MI6效力?其中可能与苏伊士有联系吗?真是伤脑筋!恰好我还不想不去看歌剧,瓦格纳是我喜欢的歌剧演员,不论你信不信,我今晚不打算听太多《罗恩格林》。听完歌剧以后你有空来见见我吗?”
“我就在附近。”
“SM/ONION指派给MI6,这个话题我需要和你谈谈。”
我也是,我回到在GIBLETS的办公室,把所有的文件放在地板上,闹钟调到晚上十一点,趴在我收拾干净的桌子上睡觉。
晚上的小憩使我从宿醉中清醒过来,醒来后胃口大开,也很想见英格里德。我正要从GIBLETS的厨房冰箱里拿材料给自己做一个三明治,就听到外面布莱基一号的发动机声响,一个转弯回到沙袋加固的别墅后方。他走进厨房,表情严肃,领结散了,小礼服敞开着,露出他左轮手枪的手柄。我只得放弃去德鲁酒吧玩一两小时的想法了。
“我们到达得太早了,只好在序曲开始前先逛逛走廊。C.G.有点恼火,她讨厌佩戴着护手套。那群德国佬一直朝你嘘嘘嘘,难听死了,还都是些娘娘腔。我不得不挤过一个戴着皇冠的小女佣身边,她正挪动着胖胖的身体,我小声对她说:‘女士,我们都是来看《帕西法尔》的人。’”
我只能以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回应他。
他笑着说:“有疑惑的时候,煽动疑惑。这是玩扑克的策略,第一策略。”
“我今天听说了你在玩扑克方面的口碑。”
“哪个浑蛋告诉你的?”
“克兰先生。”
“他的用意是好的,可惜他不会玩,如果打牌时我有什么优势的话,我想那就是我有时能读懂别人的心思罢了。”他打了个嗝,似乎连刚刚说出的话都被吞到肚子里了。
“哈伯德,我喜欢我的思维是清晰的,我讨厌抗阻。”他说。
“是的。”
“现在的情形和CLOAKROOM一样,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呢?”
“我们是该认清这件事到底值不值得费工夫了。”
“最坏的痴迷是从最小的事情开始的,”他带着一点沮丧说道,“人的大脑竟然跟牡蛎一个色调,按这个逻辑的话,我们脑海里的想象都可以假定为珍珠了。我一直在听音乐,脑子里也一遍遍过滤着我的选择。我已经放弃所有英国人了,打算培养美国人送往开罗当爆破专家,因为英国人永远不会接受我们拥有比他们更好的技术人员,他们太骄傲了。”
“这能给我们什么启示呢?”我问。
“准备好一次排查吧,我今晚要违反我的原则了。在这些事情上,你得衡量任何一种猜测,而不是主观去判断他们是否有可能是我们要找的人。也就是说,我们不能从谁最有可能开始,而是要抓住任何一个有微小可能的对象。排查,懂了吗?”
“懂了。”
“好的,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也不能放过。就算整件事从一开始我们就惨败,但归根结底也跑不出一群有‘拉比’(犹太人的学者)做靠山的可怜蠢蛋的圈子,有些‘拉比’地位高到一伸手就能抓到救命绳索。就像这个KU/ROPES,有谁从一开始就能给我提供这个人真实准确的消息吗?”他停了一下,深深地呼吸着,气氛紧张到我的心脏都差点停止跳动了。接着他说,“让我们做个假设吧,就只当CLOAKROOM在有关沃尔夫冈的电报方面表现很差是个意外吧,我能想到这个可能性只是因为这个理由太简单了,我可是奥卡姆剃刀理论的忠实信徒,他们在耶鲁教过你这个吗?”
我点点头,正打算说出我的想法时他继续说道:“掩盖这些事实最简单的解释往往就是正确的解释,是吗?”他问。
“就是这些。”实际上,我所知道的奥卡姆剃刀理论是这么说的:没有需求就不会过量,但我并不打算反驳比尔·哈维。
他镇定地打了个嗝,继续说道:“但是,即使我们找到了最简单的解释,也无法说明为什么会有人付出这么多努力来保护CLOAKROOM,所以我就放弃这个解释了。这里面一定还有别的事,难道CLOAKROOM是团队的一部分吗?如果是的话,他们在耍什么诡计?首先假设:他们是‘欺骗比尔·哈维’这一组的。更大胆的假设是:我们在华盛顿的首领之一参与了柏林的不法活动,涉及了沃尔夫冈,但是这项活动我是被排除在外的。这让我很紧张,沃尔夫冈如果成了一枚弃子,那么下一个可能就轮到我了。让我们喝一杯吧。”
比尔·哈维站起身,走到冰箱前拿出一些酒,调了一些马提尼酒:他在调酒器里装了冰,倒了四分之一英寸的苏格兰威士忌进去,又倒出来,装进杜松子酒。“芝加哥最好的旅馆就是这么调马提尼的,”他告诉我,“还有大使馆的酒吧和帕尔默旅馆的酒吧,你得用上好的杜松子酒,苏格兰威士忌能够增添你一直寻找的那种不常见的法兰绒的味道。让这杯酒进入你的食道吧。”他喝了满满的一杯酒,又倒了一杯递给我。酒滑入喉道,甜美而冰凉,像柔滑的火焰。我因此而突然滋生的想法似乎可以写一本小说了,书名就叫《柔滑的火焰,甜美而冰凉》。
“让我们再来说说SM/ONION吧,我也考虑了你今天下午告诉我的克兰的这个假设:SM/ONION可能为MI6效力,真聪明。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没法在伦敦的哨站找到他了,但是这也嘲笑了我的恶习:草率地发送情报。这新颖的假设竟然让我兴奋了,如果我去看精神病医生,他一定会发现我竟然想操大象,顺便说一句,我操过所有的雌性动物。一会儿这些马提尼酒劲上来了,我估计都要开始写自己的回忆录了。杜松子酒下肚,就像一团火焰流进了我的身体。我并没有狂躁,哈伯德先生,我只是想抱怨一下,这些在歌剧院的德国佬真他妈太可恶了,一直对着你‘扑哧扑哧’。”
比尔·哈维躺下来休息了一会儿,闭上了眼睛,我不敢有任何举动。我知道如果我把所有精神都集中在他需要睡着这件事上,而冷落了他的酒,一旦他睁开眼睛我可能就不会这么好过了。
“很好,”他说,“我放弃借调爆破专家到MI6的想法,根据我所知道的,英国人正在纳赛尔的眼皮底下埋炸药,但是,正如我所说的,他们不会调用我们的人来做这事,此外,这个想法还会使我们的注意力离柏林基地越来越远。所以,在德国神话传说中的圣杯骑士帕西法尔的带领下,我们正朝着另一个方向前进。因为我也不能解释中情局的哪些职员能够如此深入地埋伏在MI6,我们竟然丝毫没有觉察,我甚至用了曾经在法学院用过的黑格尔的老伎俩:把前提倒转过来。如果这个狡猾虚伪的ONION是一个潜伏在中情局为英国人工作的年轻间谍,那么他的确埋伏得很成功。”
“间谍?为英国人工作的间谍?”
“他们曾经就打算这样对付布格斯和麦卡恩,我甚至不想聊到菲尔比先生,这会毁了这些马提尼酒。”
“但是这些人并没有为英国工作,他们是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人。”
“这些欧洲人,如果我抓捕他们,你会发现他们都是社会主义者。修正一下,是潜在的社会主义者。在欧洲,没有比反美国主义情绪更强的力量了。但是对世界的其他部分来说,美国是伊甸园,他们所有人都怀着未曾得到的妒忌,这是他们最丑陋的情绪了。”
“是的。”
他拿起马提尼的酒罐,又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让我们假设MI6安插了一队人在我们中间,”他轻轻地打了个嗝,沉思了一会儿,好像他的胃进入了平静之中。“继续,”他说,“故意和我们的主流唱反调。”
“为什么英国要这么做?”我问,“我们不能和他们一起搜集情报吗?我认为如果这次行动暴露了的话,他们会由于系统渗透失去更多他们本可以得到的东西。”
“这只能怪他们在华盛顿的名声依然不佳,他们做了太多事为菲尔比粉饰太平了,我们不能原谅他们,他们竟然还口出狂言:我们英国最差的人都要好过你们美国最好的人。现在,他们必须知道我们不再相信他们的任何职员了,我们也的确不能再信任他们了。只要他们的高层还潜伏着苏联的间谍,我们就不会信任他们任何一个职员。如果不是我们及时发现了菲尔比,他很有可能现在已经坐上高位了。他这已经算是倒数第二的水平了。俄国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证明自己的实力,以此来吸引和雇佣更多年轻的英国人终身为他们服务。最优秀的年轻人,就像你,哈伯德,被俄国人送去学校,成功地被选入情报机构然后为俄国人窃取情报,真是丑陋不堪,难道不是这样吗?据我们所知,俄国人还继续玩着这样的把戏,我就这么假定,狡猾的英国人有动力来加入我们有趣的隧道工作,这将会给他们一个表达自己的机会,证明他们是一群有创意的家伙。即使这样一个有创意的英国间谍只效忠英国永远不会为苏联效力,我们仍然要小心谨慎,因为万一有一个苏联间谍在MI6的高层工作,他迟早也会打听到他们有个间谍在我们之中,这样他就会想方设法获得那个人的信息然后传递给苏联。”
我只是简单地向克兰先生提了一句SM/ONION可能与MI6有关,没想到如今竟然变成了一个西方世界的威胁,真是太令人震惊了!
“可怕极了,”比尔·哈维重复道,“太可怕了,但是我会找出来。城里有许多英国人可以帮我的忙。”
“我看不大可能,”我说,“如果英国人在我们机构安排了间谍,为什么他们又把他送进MI6?”
“这样他们就可以再次把他泄露出去,他们之前就已经干过一次这样的事了,他们总想事事领先我们一步。我希望他们是因为恐慌,一旦被我跟踪上了,英国佬就只得将他插入MI6来保护他的安全。否则,他们知道我一定会揪出这个叛徒的。”
“到目前为止,这就是你的主要假设了?”
“目前是这个样子的。”他停下来抿了一口马提尼。“但是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他问。
“这也是我想要知道的。”
“还是让我们回到之前的那个假设吧,我们再一个一个地慢慢过一遍,从最简单的到最复杂的,除了那些不存在的假设,否则都要多看一看多想一想。”
“排查。”
“所以呀,哈伯德,我打算回到最简单的问题。你还记得它吗?”
“是的。”
“细说一下。”
“从一开始整件事情就是一个败局。”
“然后?”他问。
“包括一些可怜的年轻人,他们背后可能有一个了不起的后台。”
现在他看着我的眼睛,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好几周了。他的眼神很有力,似乎有一种魔力,让你误以为好像他已经死了而你也快死了。他的注视没有任何光亮,没有任何同情,更没有幽默,只有客观公正的怀疑。
在这样的逐一排查下,很快我就觉得很无聊了。在他转看别处时,我昨晚的宿醉感又回来了,杜松子酒迅速进入我的血液,很快就起作用了。紧接着,我又喝了一口。“是的,这就是你最初的假设。”我说。
“对的,我还要求你判断你所知道的每一个从农场进入蛇穴的初级职员,然后,我要求你通过旁门左道获得他们的假名。”
“是的。”
“你做过这事吗?”
“我可能已经疏忽了。”
“没关系,我知道你之前很忙,我们都疏忽了。但是明天你要同华盛顿那边通话然后告诉我这些名字。”
“了解。”
“你曾经去过蛇穴吗?”
这是个难题吗?本能告诉我我要说是的。“是的,我去过,先生。”
“是的,我听说别人在那些辖区见过你。”他说。
“我很少踏足那里,但是我想我们可以从我开始。”我说。
“你进入蛇穴的假名是什么?”
“你不记得了吗,先生?我告诉你我不能打开这个工具包,这是从技术服务中心带来的。”
“但是你用假名进入蛇穴。”
“是的。”
“他们对此有记录吗?”
“我不知道,但我确实在一本进入册中登记过我的名字。”
“我很有可能从登记册上找到你的假名,但是为了节约时间,你自己说出你的故事吧,你会吗?”他的眼睛平静地睁着,就像窗户的玻璃一样。
“好的,先生,我一直等着技术服务中心的特许证,我得到指示使用蛇穴作为工作掩护。我在华盛顿的室友就一直以为我每天去那儿工作,实际上,因为这个掩护,我得到了通行证可以进入蛇穴的辖区。很多个早晨我试图让自己看上去很忙,我带出一个文件夹,沿着走廊走,再拿回来。我想你会说这与我在国防部的工作很类似。”
“在这些试探中你有没有恰好碰到过同一批受训的职员?”
“这些我都记不起来了,我正绞尽脑汁地想,但是我一个也想不起来。”这是真的,因为我是唯一一个直接从训练组里派到这里的。
“但是你并没有在那里做任何实际工作。”
“是的,先生,什么也没做。”
“好吧,我们今晚就到这里吧。”
“好的。”
“早上给华盛顿方面打几个电话。”
“没问题。”
我准备离开,他举起手来:“哈伯德,现在,我同意MI6这个假设,但是我仍然不看好你,因为这是你第一次告诉我你在蛇穴活动过。”
“对此我很抱歉,先生。你会相信我吗?我以为这只是一件小事,我都没有在意过。”
“不要像犹大似的站在那里,你是为我效力,我不会因为小事惩罚人,除非他在测谎检测上不合格。”
“明白,先生。”
我静静地走出房间,我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找英格里德寻欢作乐了,我需要找到夏洛特说说我的事,而我只能去国防部使用保密电话,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自农场受训以来,我第一次选择了逃避策略,乘坐出租车从GIBLETS到夏洛登堡下车,步行了半公里,之后我坐上了另一辆出租车,司机驾车把我送到了国防部附近的街区。我想身后不可能有跟踪者,之后我才发现空荡荡的街上呈现的是清晰的阴影,其他车辆的出现扰乱了我所在出租车的视线,此刻我才百分之八十地确定我没有被跟踪,虽然我的主观情绪是悲喜参半的。
我很庆幸自己没费多少周折就找到了夏洛特,他正在家里吃晚饭。听了我的叙述,他对巴特勒和沃尔夫冈这一节特别关注,然后是我和克兰的谈话,还有我向比尔·哈维承认我曾经在蛇穴活动过这一段。我本来还想告诉他英格里德的事,但是她偶尔有情报拿来卖的可能性太小了,我就没有向夏洛特提起她——还是先拣重要的说吧。
“好了,”听我说完后他说,“比尔·哈维明显只关注最大和最小的两个环节,MI6和你,兄弟。”
这声“兄弟”通过保密电话传到我的耳朵里,听起来很有磁性。
“是的,”我说,“我也得出了这个结论。”我的声音在干扰和被干扰中就像海鸥的尖叫声一样难听。
“我打算把重心调到MI6那一边,”夏洛特说,“我有个朋友在那儿,他会帮助我解决这个问题。未来几天就会有英国同僚出面指责比尔·哈维了。”
“如果他没有查到谁是SC/ONION,会发生什么?”
“他会回来找你。”
“好的,我知道了,先生。”
“同时,我会进入资料库,获取一些假名给你,你就可以向哈维报告说是你通过旁门左道搜集来的。放心吧,只是一些无害的蛇穴懒汉罢了,我们会选择那些差不多跟你同一时期入职的人,让比尔·哈维相信你很认真地对待他的任务。顺便说一句,你知道一些跟你同期入职的人的假名吗?”
“我知道一些,但是这样公平吗?朋友的职业生涯可能受到损害。”
“不会到那一步的。我刚做了个决定,你是因为我才蹚这趟浑水的,机构派我到柏林去执行任务,刚好与比尔·哈维有机会打交道,你等着吧,我很快就会过去的。”
我不知道是应该把这个消息当作救援呢,还是这意味着我的幸运已经慢慢滑向危险的边缘了。
“眼下,一定要设法让比尔·哈维夫人说出她丈夫从联邦调查局转到中情局的事情。”他说。
“可那时候她还没和他结婚啊。”我说。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想了解比尔·哈维是如何告诉她这个故事的。尽量试着让她说出细节,你也可以在她身上放个窃听器。”
“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合理,你知道她一直对我很好。”我说。
“你听起来像我从未有过的小妹妹。”夏洛特说。
“蒙塔古先生,恕我直言,我尊重你。”
“哈利,你现在困难重重,现在我希望你停止抱怨。你的良心让你从事这个职业,但是你会慢慢地发现你的职业将迫使你经常受到你良心的谴责,卑劣的、残暴的、恶毒的。”
“恶毒的?”
“像瘟疫一样。你对比尔·哈维夫人的不忍心我一点也不惊讶,我知道,因为铁也有感情,所以在煅烧钢铁的时候不得不往火炉里加硫黄,铁的感受也会和你一样。”
“我会这么做的。”我说。我不知道这是一次“煅烧”我良心的机会,还是我个人对此次任务很满意,某种新的情绪在我心中若隐若现。
“尽量获得更多细节,细节越多越好。”夏洛特说。
“她是个口风很严的人。”
“是的,但是她也很爱她的丈夫,至少你告诉我是这样的。因此,她的记忆中一定存留了许多发生在比尔·哈维身上的不公平的事。一旦这个嘴紧的女人开始说话,就会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你就等在瀑布的另一端等着听故事吧。由于约翰·埃德加·胡佛太自我了,他曾当面叫比尔·哈维滚开,这件事可以很好地刺激她的愤怒情绪,也许会让她开口说出一些东西来。”
“请代我向基特里奇问好。”我说。
“当然。”
“蒙塔古先生……”
“怎么了?”
“如果我真的找到了沃尔夫冈会怎样?假设地窖酒吧里的家伙就是沃尔夫冈呢?”
“好想法,哈利。那你去那家酒吧准备一下,我可能想要亲自去见见那个人。”
“你什么时候会来这儿?”
“最多一周吧。”
结束通话后,我突然觉得这件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不管怎样,由于我太兴奋了所以睡不着觉,索性又去找英格里德,但是今天晚上她休息得很早。德鲁酒吧里空荡荡的,我坐在吧台和玛利亚调情,她反而拿英格里德来嘲弄我,很明显,英格里德把我们之间的事告诉了她。
“也好,我宁愿和你在一起。”我说。
玛利亚回了我她那标志性的神秘微笑,我也不知道是哪一点逗笑了她。两天后,我发现我得了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