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左右为难

翌日。

齐衡玉神清气爽地起身,先觑了一眼里侧仍在酣睡的婉竹,薄被遮不住她曼妙的身躯,低处是腰,高处是臀,如层叠拢起的山峦一般引人探究。

他收回目光,忆起昨夜婉竹格外乖顺听话的模样,便也对她起了两分怜惜之意。

静双悄悄进了里屋,默然地服侍着齐衡玉洗漱换衣,撩开软帘欲望外间走去时,却见齐衡玉陡然回身,再瞧了一眼床榻上无声无息的婉竹,这才道:“从我私库里拿些银子出来,交给张婆子。”

竹苑的一应开销都走的是他的份例,可难免婉竹有银钱不趁手的时候。

齐衡玉不愿在银钱一事上亏待了她去。

静双应下,午膳之后便将银票和一盒碎银子送来了竹苑,除此以外还有五色药石、人参燕翅等滋补之物。

经过关婆子提点,婉竹便让金玉取了碎银打赏静双,可静双是自小伺候齐衡玉的小厮,银钱赏赐之物也攒下了不少,倒是真不贪图这些。

“为姑娘做事是奴才的荣幸。”静双撂下这话之后,才离开了竹苑。

齐国公府内。

齐衡玉将他的伤势报给了玄鹰司的司正,这两日仍是不必去当值,只需在家中静养即可。

李氏听闻他在去京郊当差的路上受了点小伤,当即便担心的不得了,又是要请大夫,又是要去安国寺上香。

好说歹说才被齐衡玉制止,他道:“儿子都已好的差不多了,母亲实在不必担心。”

见齐衡玉面色舒朗,李氏高悬着的这颗心才算是落了地,她先吩咐百灵去小厨房熬了燕窝粥来,并细声嘱咐:“别让那些笨手笨脚的厨娘经手,你亲自盯着。”

百灵应下。

齐衡玉在惊涛院略坐了坐,便听李氏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筐的话,从妯娌间的龃龉到与杜丹萝的矛盾,最后还攀扯到了齐老太太身上。

好在李氏还忌惮着齐老太太这个婆母的威势,便话锋一转提起了月姨娘,“那贱人成日地装晕喊疼,诱得你爹爹夜夜宿在月华阁里,连你三妹妹的婚事也不管了。”

齐衡玉懒怠听长辈房里拈酸吃醋的闲事,人虽还坐在紫檀木太师椅里,心思却飞到了九霄云外去。

好在李氏也察觉到了儿子的漫不经心,便把话锋一转,说道:“竹苑那儿往后你不必再去了,那女子虽生的格外好些,可到底身份太过低微,没的辱没了我儿的血脉。”

话音甫落。

齐衡玉盘弄着茶盏的动作一顿,不知是不是因这突兀的动作扯到了腹部的伤口,他竟是心口微微一涩,愣了一会儿后才问道:“母亲是要给我另择良妾?”

他想,比起那些野心十足、欲把内宅搅和的乌烟瘴气的女子,还是淡薄如青烟的婉竹更合他意一些。

李氏眉眼柔和地望着眼前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嫡子,见齐衡玉气宇轩昂、龙章凤姿,心里欢喜的同时对杜丹萝的怨恨又加深了几分。

“辽恩公夫人昨日来了我们府上,听说是寻了个妇科圣手给杜氏看病。”李氏冷笑一声道:“进门三年无所出,辽恩公府也自觉愧对了我们家,便与我提起了要把她的庶女许给你做妾室一事。”

辽恩公府也是世袭罔替的大族,且因世子爷杜凤鸣尚了公主的缘故,权势威重更甚从前。

即便只是个庶女,也多半是要嫁去伯府做当家冢妇。

所以在辽恩公夫人提起此事后,李氏才会这么痛快地欣然应允,连带着对杜丹萝的态度也和缓了几分。

“那庶女你也曾见过的,生的一点都不比杜丹萝差,且及笄前就有过才女的美名。若她进门来给你做妾,倒也是件美事。”李氏笑吟吟地说道。

顺着李氏的话,齐衡玉也忆起了他的妻妹杜丹嫣。那的确是个清艳的如出水芙蓉般的女子,时常扬着怯生生的眸子打量他,好似林间的幼鹿一般懵懂不知事。

他不合时宜地忆起了竹苑里的那个柔顺人儿,她也有这样一双纯澈澄净的眸子。

齐衡玉慌忙摇了头,凝望着李氏说:“我不纳妾。”

李氏方才要再劝,正逢百灵端着燕窝粥走进正屋,她便住了嘴,万事且要先等齐衡玉用完粥才是。

可齐衡玉早已下定决心不在后院里添人,更何况杜丹嫣还是他的妻妹,在他心里妻妹与燕姐儿并没有什么不同,名义上都是他的妹妹。

用完燕窝粥之后,齐衡玉便以身子不适为理由离开了惊涛院。

李氏气结,却又拿这个倔强的儿子没什么法子,幸而朱嬷嬷上前替她揉肩捶背,温声劝解道:“咱们世子爷是个清正的人,早年见太太您受了那么多委屈,再不肯纳妾,省得后院闹出什么宠妾灭妻的丑事来。”

话毕,李氏便嗟然叹了一声,神色已无半分气恼之意,“玉哥儿是个孝顺的孩子,偏偏娶了个那臭石头进门。”

辽恩公夫人荣氏寻来的神医当真有几分治疑难杂症的本事,他一凑近杜丹萝,见她面色惨白得仿佛溺了水的鱼一般,便对荣氏说:“夫人是否在孩童时遭过什么劫?”

荣氏神色闪烁,端庄雍容的面色里隐隐现出两分不虞,她答道:“神医说笑了,她里里外外出行有几十号人伺候着,怎么可能遭劫?”

杜丹萝眸光一黯,生硬地挪开了自己的目光,正巧落在那一扇多子石榴的插屏之上。

未出阁时,京城内有几个没有听过齐衡玉大名的闺秀?与那些只知淫.奢好.色的纨绔子弟不同,他十六岁时便跟着大魏第一武师学武,秋狩围猎时便越过一众皇子拔得头筹。

那日草长莺飞,齐衡玉驾马驰骋在无边旷野之中,潇洒俊逸的风姿映在杜丹萝的眼中。

整整七年,她从不曾忘怀过。

蓦地,杜丹萝想起昨日杜嬷嬷说齐衡玉宿在竹苑两日时她痛得发颤的心,想起上一回齐衡玉来正屋,自己吐了他一身时他那薄冷、失望的眸色。

种种情绪催着她开口回答了神医的问题。

她说:“遭过劫。”

荣氏脸色一白,先是狠狠地剜了杜丹萝一眼,而后才与神医说:“是花灯节的时候被人牙子抢去了,不过仆人们发觉的快,也没酿出什么大祸来。”

听得这话,杜丹萝难堪又屈辱地阖上了眼,那些刻意压在心底的回忆翻江倒海般往上涌,腌臜耻辱、阴暗潮湿,男子黏腻的如毒蛇般的目光一齐向她袭来。

“夫人。”朱嬷嬷高呼一声,众人的视线也往杜丹萝身上探去。

只见方才还好端端的她此刻却已弯下了身子,惨白着脸不断呕吐。

荣氏回辽恩公府时面色阴郁不已。

杜丹嫣走来花厅给嫡母请安,荣氏本是懒怠搭理她,可忆起她对李氏的承诺,便耐着性子把杜丹嫣唤到身前,“你不愿嫁去伯恩府做续弦,那我问你,齐国公府的妾室你愿不愿做?”

以辽恩公府如今的权势来说,将个庶女送去齐国公府做妾实在是有些跌份。□□/氏本就疼爱杜丹萝,且还因幼时的事对她多有歉疚,是以不得不多为她打算几分。

齐衡玉总不能一直无子,若是让外头的良妾生,倒不如让杜丹嫣去生。

左不过赔进去个奴婢生的庶女罢了,他们府上可还有四个庶女呢。

忆起那位英武郎秀的姐夫,杜丹嫣忍不住靥间一红,她羞赧得好半日都抬不起头来。

荣氏没了耐性,追问道:“你若不愿,我再替你另择个夫婿就是了。”

没等她说完这话,向来胆小的杜丹嫣却不知从哪儿生出来些勇气,只见她直视着荣氏威势积重的面容,答道:“回母亲的话,嫣儿愿意。”

明日便是杜丹萝的生辰。

齐衡玉思忖了半日,还是打算如往年一般送盆名贵的兰花当贺礼。她爱孤高自赏、清高自许,便让她与兰花作伴,也好解些烦闷。

静双与落英两人立在书房桌案前听候差遣,便见齐衡玉手里把玩着羊脂玉兰环佩,身前灯盏晕出的光亮摇摇晃晃,让人辨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半晌,齐衡玉才盯着手里的玉佩讥诮一笑道:“她那般厌我,我送什么都一样。”

说着,他便把这羊脂玉兰环佩往多宝盒里一扔。

静双认得这环佩,正是世子爷与夫人定亲时的信物。眼瞅着世子爷好似不甚开怀的模样,他有心想劝一劝,却听外间响起了双菱的声音。

“世子爷,夫人请您去松柏院一叙。”

话音甫落。

书房内霎时鸦雀无声。

这还是杜丹萝进门三年以来头一次派人来请世子爷去正屋,如今外头夜色沉暮,请去正屋是为了何事再明显不过。

落英忙笑道:“爷快些过去吧,别让夫人等急了。”

齐衡玉坐在扶手椅里岿然不动,虽不曾立时答话,可他那叩在桌案上微微颤动着的指节却显露出此刻他汹涌的心潮来。

这是杜丹萝第一次向他低头。

他缓缓从扶手椅里起身,方才走到外间的廊道上时,却见外院的角门处跑来个眼熟的婆子。

夜色迷蒙,当关婆子一径跑到齐衡玉身前时,他才忆起这婆子是在竹苑伺候婉竹的人。

可竹苑里的婆子怎会好端端地来了齐国公府?

“爷,姑娘发了高热,已经开始说胡话了,还请您过去瞧瞧。”关婆子颤抖尖利的嗓音在寂静的夜色下显得格外清晰。

作者有话要说:女二的人设也很丰富哒。

结局也安排好了,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