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赫罗西莫娃在走廊里遇见泪痕满面的宋尼雅,叫她把事情说出来。阿赫罗西莫娃抢过娜塔莎的条子,看了一遍,拿着条子去找娜塔莎。
“贱货,不要脸的东西!”她骂娜塔莎道,“我什么话也不要听!”她推开用惊讶而干燥的眼睛瞧着她的娜塔莎,把她锁在房里,吩咐门房今晚要是有人来,就让他们进来,但别放他们出去,并吩咐跟班把他们带进来,自己则坐在客厅里等候拐骗犯。
加夫里洛进来报告说,来的人都逃走了。阿赫罗西莫娃皱着眉头站起来,倒背着双手在屋里踱了好半天,考虑她该怎么办。深夜十二点光景,她摸着口袋里的钥匙,向娜塔莎房里走去。宋尼雅坐在走廊里痛哭。
“阿赫罗西莫娃夫人,看在上帝份儿上让我进去看看她!”宋尼雅请求说。阿赫罗西莫娃没有理她,打开门径自走进去。“真下流,真可恶……在我家里,贱货……只是她父亲太可怜!”阿赫罗西莫娃想,竭力按捺自己的怒气,“不管有多大困难,我要大家闭上嘴,瞒过伯爵。”阿赫罗西莫娃大踏步走进娜塔莎的房间。娜塔莎双手捂着脸,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阿赫罗西莫娃刚才离开时她就是这样躺着的。
“好哇,太好啦!”阿赫罗西莫娃说,“在我家里约情人幽会!不用装腔,你听着,我在跟你说话。”阿赫罗西莫娃推推她的手,“我在跟你说话,你听着,你这贱货把脸都丢尽了。我本来要你好看,但我可怜你父亲。我不愿让他知道。”娜塔莎没有改变姿势,但全身因剧烈抽噎而不断起伏,阿赫罗西莫娃回顾了一下宋尼雅,在沙发上挨着娜塔莎坐下。
“算他走运,从我手里逃走了,但我找得到他,”阿赫罗西莫娃粗声粗气地说,“我对你说的话你听见没有?”她用一只大手托住娜塔莎的脸,把它转过来。阿赫罗西莫娃和宋尼雅看见娜塔莎的脸都大吃一惊。她眼睛发亮,没有泪水,嘴唇紧闭,双颊凹陷。
“别管我……我没什么……我要死了……”娜塔莎说,拼命挣脱阿赫罗西莫娃的手,仍像原来那样躺着。
“娜塔莎!……”阿赫罗西莫娃说,“我是要你好。你躺着,就这样躺着,我不来动你。你听着……你做了多大的错事,我不来说你,你自己明白。可是你父亲明天回来,叫我怎么向他交代?呃?”
娜塔莎又哭得浑身颤动。
“嗯,他会知道的,还有你的哥哥,还有你的未婚夫!”
“我没有未婚夫,我已经回绝了。”娜塔莎叫道。
“那也一样,”阿赫罗西莫娃继续说,“嗯,要是他们知道了,他们肯罢休吗?他,你父亲,我了解他,他会约他决斗的,这样好吗?呃?”
“哦,别来管我,你们干吗样样都要管!干吗?干吗?谁要你们管?”娜塔莎从沙发上支起身,恶狠狠地瞧着阿赫罗西莫娃喊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呀?”阿赫罗西莫娃叫道,又发起火来,“什么,谁把你关起来了?谁拦着不让他到我们家来?为什么他们要把你像吉卜赛女人那样带走?……就算他把你拐走了,你以为就找不到他了?……你父亲,还有你哥哥,还有你的未婚夫就找不到他了?他是无赖,是流氓,就是这么回事!”
“他比你们哪个人都好!”娜塔莎抬起身大声叫道,“要不是你们干涉……唉,天哪,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宋尼雅,这是为什么呀?走开!……”娜塔莎哭得那么伤心,只有发觉咎由自取的人才会这样痛哭。阿赫罗西莫娃又要说什么,但娜塔莎又叫起来:“走开,走开,你们都恨我,瞧不起我!”她又扑倒在沙发上。
阿赫罗西莫娃又数落了娜塔莎一顿,教她把这一切瞒着伯爵,并要她明白,只要她娜塔莎决心忘记一切,不让任何人察觉,那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娜塔莎没有回答。她不再大声痛哭,但身子像发冷似的哆嗦着。阿赫罗西莫娃替她垫上枕头,盖了两条被子,亲自给她拿来菩提花茶,但娜塔莎没有理她。
“嗯,让她睡吧!”阿赫罗西莫娃说,走出屋子,以为她睡着了。其实娜塔莎并没有睡着,她脸色苍白,睁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娜塔莎通夜没有合眼,也没有哭,也没有跟几次起来看她的宋尼雅说话。
第二天早餐前,罗斯托夫伯爵如约从莫斯科郊外庄园回来。他很快活,因为已同买主成交,如今再没有事让他在莫斯科耽搁,不让他回去同伯爵夫人团聚了。阿赫罗西莫娃迎接他,立刻告诉他娜塔莎昨天很不舒服,已派人去请医生,但今天好多了。娜塔莎一早晨没有走出房门。她紧闭干裂的嘴唇,睁着一双呆滞干燥的眼睛坐在窗口,不安地望着街上的行人,慌张地回顾走进屋里来的人。她显然在等他的消息,等他自己上门或者给她送信来。
伯爵上来看她,她听见男人的脚步声不安地回过头来,她脸上又现出原来那种冷漠甚至愤恨的神色。她甚至没有起来迎接父亲。
“你怎么了,我的小天使,病了吗?”伯爵问。
娜塔莎沉默了一会儿。
“是的,我病了。”她回答说。
伯爵不安地问她为什么脸色这样难看,未婚夫有没有出什么事。娜塔莎回答他什么事也没有,请他不要担心。阿赫罗西莫娃证实娜塔莎的话,家里平安无事。伯爵从女儿的装病和烦躁中,从宋尼雅和阿赫罗西莫娃的尴尬脸色上清楚地看出,他不在的时候一定出了什么事;但他不敢想象爱女做出什么丢脸的事,再说他十分贪恋愉快的平静,就不再追问,竭力使自己相信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只是由于女儿生病而推迟回乡,使他感到有点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