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上层社会在宫廷和大舞会中聚集时照例分成几个圈子,它们各有各的特点。其中最大的是法国派,也就是鲁勉采夫伯爵和科兰古大使的拿破仑联盟。海伦和丈夫来到彼得堡后,她就在这个圈子里占有显著的地位。她家里常常聚集着法国使馆人员和许多这派中以学识和礼貌著称的人物。
在轰动一时的三国皇帝会晤时,海伦正好在埃尔富特。她在那里结识了拿破仑派的显要人物,出足了风头。拿破仑本人在剧院里看见她,问她是谁,对她的美貌大为赞赏。她是个美丽华贵的女人,风头很健,这并没使皮埃尔感到奇怪,因为两年来她变得越发妩媚动人了。使他感到惊奇的是,两年来她已获得了“聪明而美丽的迷娘”的称号。赫赫有名的德利涅亲王写给她八页长信。比利平把他的俏皮话留在海伦伯爵夫人面前,说在海伦伯爵夫人的客厅里受接待,就等于拿到了聪明才智的毕业证书。年轻人在参加海伦的晚会前拼命看书,好在她家客厅里卖弄学问。使馆秘书,甚至公使,都向她吐露外交秘密。海伦确实具有一种特殊的力量。皮埃尔知道她很愚蠢,有时带着疑虑和不安的心情参加她的晚会和宴会,听大家谈论政治、诗歌和哲学。在这种晚会上,他的心情好像魔术师,时刻担心他的骗术被人家拆穿。但也许因为主持这种交际活动就是需要愚蠢,也许因为受骗的人在受骗中感到快乐,骗术并没有被拆穿,而海伦作为美丽而聪明的迷娘的名声绝不动摇,她即使说出最庸俗愚蠢的话,大家也会赞美她的每一句话,并在其中寻求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的深奥意义。
皮埃尔正是这个风头十足的交际花所需要的丈夫。他是个精神恍惚的怪人,具有绅士风度的老爷,他不妨碍任何人,不仅不破坏客厅的高雅格调,而且以自己的平庸笨拙反衬出妻子的文雅大方。两年来,皮埃尔只关心精神生活,轻视其他活动,对妻子圈子里的一切都抱冷漠、超然和宽厚的态度。他这样做并非装腔作势,因此博得众人的敬重。他走进妻子的客厅,好像走进剧院,他认识所有的人,高兴看见任何人,但对谁都很冷淡。有时他参加感兴趣的谈话,完全不顾有没有使馆人员在场,喃喃地说着同当时气氛完全不协调的意见。不过,彼得堡最出色女人的怪丈夫这个名声早已传开,因此谁也不把他的行为当作一回事。
海伦从埃尔富特回来后,在每天光临的年轻人中间,官运亨通的保里斯成了皮埃尔家的常客,海伦称保里斯为“我的侍童”,并且像对待孩子一般对待他。海伦看到保里斯也像看到别人一样微笑,但皮埃尔有时看到她的微笑感到不舒服。保里斯对皮埃尔显得特别严肃和恭敬。他这种彬彬有礼的态度也使皮埃尔不安。三年前,皮埃尔因妻子使他蒙受耻辱而感到十分痛苦,现在他摆脱了这种情绪,因为第一他不是妻子的真正丈夫,第二他不容许自己猜疑。
“不,如今她成了女学究,再不会像以前那样疯疯癫癫了。”皮埃尔自言自语,“女学究从不谈情说爱。”他不知从哪里听来这句话,并且深信不疑。但说来奇怪,只要保里斯待在妻子客厅里(他几乎总在那里),皮埃尔生理上就会受到影响:他仿佛被捆住手脚,无法自由行动。
“我怎么会这样讨厌他?”皮埃尔想,“以前我还挺喜欢他呢。”
从世俗的眼光看来,皮埃尔是个大阔佬,是个著名贵夫人的有点盲目可笑的丈夫,是个无所事事也无害于人的聪明的怪人,是个可爱的好小子。皮埃尔自己呢,这个时期内心一直开展着复杂而痛苦的活动。这种活动对他有许多启发,也使他精神上产生不少疑虑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