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随着宫廷从维尔诺回到彼得堡,发现自己陷入困境。
在彼得堡,她受到一位政府要员的特殊庇护。在维尔诺,她曾同一位年轻的外国亲王过往密切。海伦回到彼得堡,亲王和这位政府要员都在彼得堡,两人都表示对她享有特殊权利。这样,海伦就遇到一个她生活中的新课题:同两人都保持亲密关系而又不得罪任何一个。
对别的女人来说是困难甚至办不到的事,却从没使海伦感到为难,难怪她被称为最聪明的女人。如果她隐瞒自己的行为,玩弄手段来摆脱困境,承认自己有罪,反而会坏事;但海伦确是个无所不能的了不起人物,她确信自己永远正确,而别人都罪责难逃。
当年轻的外国亲王第一次责备她时,她傲然昂起美丽的头,侧身对着他,口气强硬地说:
“嗐,男人就是自私自利,冷酷无情!我对他们根本不抱什么希望。一个女人为你们不惜牺牲自己,吃尽苦头,得到的就是这样的报答。殿下,您有什么权利来过问我的爱情和友谊?这个人对我来说比父亲还亲。”
亲王想说什么,但被海伦打断了。
“不错,他对我的感情也许是超出父亲的感情,但我不能因此请他吃闭门羹。我不是男人,不会忘恩负义。殿下,您要明白,关于我的内心感情,我只向上帝和自己的良心坦白。”她说完,把一只手放在她那高高隆起的美丽胸脯上,抬头仰望着天空。
“看在上帝分上,您听我说。”
“您同我结婚,我将做您的奴隶。”
“但这是办不到的。”
“您不肯屈尊娶我,您……”海伦哭着说。
亲王开始安慰她。海伦边哭边说(仿佛情不自禁),什么也不能阻止她结婚,这种例子是有的(当时这种事例还很少,但她举出拿破仑和其他几个要人),她从来不是自己丈夫的妻子,她是个牺牲品。
“但是法律、宗教……”亲王说,已经软下来了。
“法律、宗教……要是它们不能处理这类事,那还有什么用!”海伦说。
亲王感到惊讶,这样简单的道理他却没有想到。于是他去请教同他关系密切的耶稣会会友。
几天后,海伦在她的石岛别墅举行了一次迷人的宴会。有人给她介绍了一位上了年纪、白发如霜、眼睛乌亮、风度翩翩的耶稣会教士若贝尔先生。在花园里灯光和音乐声中,他同海伦长谈对上帝、对基督、对圣心的爱,谈着唯一的真天主教在今世和来世给人的安慰。海伦受了感动,她的眼睛和若贝尔先生的眼睛里都含着泪水,说话声音发抖。舞伴来请海伦跳舞,把她同她未来的良心导师的谈话打断了;但第二天黄昏若贝尔先生又单独来看海伦,从此以后就常常来到她家。
有一天,他把伯爵夫人带到天主教堂。海伦被领到祭坛前跪下。这位上了年纪而风度翩翩的法国人把手放在她的头上。她后来说,她当时觉得仿佛有一阵清风吹进她的心灵。人家向她解释,这就是神恩。
后来,一位穿法衣的神父被领到她那里,他听了她的忏悔,赦免了她的罪孽。第二天给她送来一盒圣餐,供她在家里领取。过了几天,海伦高兴地知道她已加入真正的天主教,教皇最近将批准她入教,并发给她证书。
现在,她周围所发生的各种事,她自己所遇到的各种事,那么多聪明的男人以那么愉快巧妙的方式所表达的对她的关怀,她自身像鸽子一般的纯洁(最近她一直穿白衣服,系白缎带)——这一切都使她十分得意;尽管十分得意,她却一分钟也没忘记自己的目的。在耍弄诡计上,愚人往往胜过聪明人,海伦懂得,费那么多口舌,忙那么多事情,目的主要是使她皈依天主教,从她身上为耶稣会弄点钱(已有人向她作过暗示),但海伦在出钱以前坚持要替她办好摆脱丈夫的必要手续。她认为,任何宗教的宗旨就是既满足人类的欲望,又遵守一定的仪式。她怀着这个目的,一次在同忏悔神父谈话时坚决要他回答:她的婚姻关系对她有多大约束力。
他们坐在客厅窗口。天色已暗下来。窗外飘进来阵阵花香。海伦穿着一件肩头和胸部透明的白色连衣裙。保养得很好的神父,胖胖的脸刮得很光洁,嘴巴刚毅可爱,一双白净的手合放在膝上。他坐得靠海伦很近,嘴唇上挂着一丝笑意,偶尔带着欣赏她的美丽的眼神望望她的脸,对他们谈论的问题发表他的意见。海伦不安地微笑着,瞧着他的卷发、刮得光光的浅黑的胖脸颊,随时都准备听他谈新的话题。不过,神父虽然很欣赏对方的美丽和亲切,还是很注意干自己这一行的技巧。
“良心导师”的推论是这样的:“您不了解您的行为的意义,您宣誓对男人遵守妇道,可是那男人不相信结婚的宗教意义而结了婚,犯了亵渎神明罪。这婚姻就缺乏应有的对双方的约束力。虽然如此,您的誓言却约束了您。您违背了誓言。您犯了什么罪呢?是可赦的罪还是死罪?是可赦的罪,因为您犯罪没有恶意。您现在要是为了有孩子而再婚,您的罪是可以赦免的。但问题又分两方面:第一……”
“但我想,”海伦听得不耐烦,突然带着迷人的微笑说,“既然我已入了真正的宗教,我就不能再受虚伪的宗教的约束。”
“良心导师”没想到这问题像哥伦布竖鸡蛋那样简单而大为惊讶。他很称赞他这个女学生的机智,但他不能放弃自己好容易建立的论证。
“让我们来探讨探讨这个问题,伯爵夫人!”他笑眯眯地说,开始反驳教女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