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在下雨,令人不快的绵绵细雨,像是某名路过神祇的泪水。这场雨为今夜增添了不少悲哀的气息。到处都有水洼和雨坑,马路上的汽车也溅起不少积水到人行道上。我耸起肩膀挡雨,同时左顾右盼。没过多久,我就发现渥克带我在夜城里兜圈子。这时,我已经回到了前尼路口。赖瑞·亚布黎安就站在我离开时的地方。有些人就是不能留下他们自己去办事。我沿着马路走去,呼唤他的名字。他回过头来,一脸讶异。
“泰勒?我以为你要跟渥克去走走。”
“走过了。”我说,“我们已经逛完夜城了。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他神情奇特地看着我。“你才离开一下子而已。”
当然了,典型的渥克,总是喜欢留下最后的惊喜。我不知道他的携带式时间裂缝除了可以玩弄空间外,还可以玩弄时间,但是这倒是解释了不少事情。
“渥克。”我沉重地道,赖瑞点头。有时候这个名字就足以解释一切。
“他有什么汤米的情报?”赖瑞说,一如往常地切入重点。
“显然他落在收藏家手中。”我说,“那家伙彻底疯了,不再收藏物品,开始收藏活人。”
“他怎么会想要收藏汤米?”赖瑞问,表情困惑,“没人想要汤米。他要不是我弟弟,连我也不想要他。”
“看上他的天赋?”我说,“收藏家总是无法抵抗特殊物品。”
“如果收藏家违反汤米的意愿囚禁他,我们就去找他,夺回汤米。”赖瑞说,“不惜任何代价。”
“收藏家拥有强大的力量。”我谨慎地道,“他没有在夜城成为强者的唯一原因,就是他懒得这么干。他将一生的精力奉献在取得高价稀有物品之上。为了搜寻这些物品,他掌握了科技、魔法,以及许多大多数人听都没听过的相关知识。而且,他还专偷时光机。他是狂热分子,而且是很危险的那种。”
“我知道。”赖瑞说,“我不在乎。”
雨越下越大,我们走到一个糖果条纹的遮雨棚下继续交谈。作为死人,赖瑞大概并不在乎被雨淋湿,但我一直都很怕冷。
“听着,”我说,“他收藏不是为了钱,收藏品就是他的一切。所以,如果他开始收藏人,我敢保证他不会毫不抵抗就交出汤米。”
“我知道。”赖瑞说,“而我依然不在乎。身为死人的一大好处就在于只要在乎你选择去在乎的事就好。让他施展浑身解数吧,他伤不了我。”
“或许伤不了。”我说,“但是他能摧毁你、让你成为他的收藏,或是在你身上加诸一百种死亡无法保护的酷刑。”
赖瑞想了一想。“他的防御系统如何?”
“最顶级的,魔法跟科技都有,外带一些我们叫不出名字的东西,是他从过去、未来,以及各式各样平行宇宙里收集而来的武器和防御系统,还有他的私人洛可可风机器兵团。另外,别忘了他最近得手的宝物,一台显然可以让他跳到别人的脑袋、透过别人的眼睛看世界的时光机。”
“啊,”赖瑞说,“那最好还是一见面就格杀勿论。”
他的自信让我忍不住微笑。“不少比你我高强的人都曾尝试杀他,也都失败了。我曾经数度以智取胜,不过都是因为他没有严加防御的关系。就某方面而言,他和他的老朋友渥克一样危险。”
赖瑞突然向我看来。“他们认识?我不知道。”
“他们一开始是好朋友,”我说,“亲密无间,后来才分道扬镳的。光看渥克派我们去做这件事情而不亲自出手,就该知道他们关系匪浅。”
“为什么事情总是如此复杂?”赖瑞若有所思地道。
我耸肩。“这里是夜城,一切都很复杂,包括收藏家在内。他以前不是疯子,他并非总是坏蛋;不管他干过多少坏事,莉莉丝大战期间,他还是有伸出援手。”
“我不在乎。”赖瑞固执地说。
“你在乎什么?”我问。我是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他毫不迟疑。“我在乎家庭,还有朋友。其他人不重要,其他事也不重要。我们一定要夺回汤米,就算必须踏过收藏家的尸体也在所不惜。”
“我依稀记得你说打从你死后,天堂和地狱就变得近多了。”我说,“你真的打算在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前动手杀人?他可能是无辜的。”
“夜城里没有无辜之人,”赖瑞说,“无辜之人不会来此。你跟收藏家比较熟,你敢说他不曾做过该死的事情吗?”
“不,”我说,“我不敢说。但我们不能光凭这个理由就格杀勿论,先让我跟他谈谈。”
“越来越心软了,泰勒。”赖瑞说。
我还记得在一个恐怖、荒凉的未来夜城里遇见收藏家,那个原先我会带来,但耗了极大心力抹煞的未来。我记得收藏家在那里的所作所为,以及他打算放手任其发生的悲剧。我记得很久以前,他介绍我母亲和父亲相识,以及那场结合所带来的所有浩劫;包括我在内。但是我依然不想看到他死,因为他同时也是我很小的时候那个马克叔叔。
我启动天赋,找寻收藏家现在的巢穴。他一直都在搬家,将大量收藏品搬到越来越难找的地方,远离敌人、竞争对手,以及像我这种人。我的天赋现形,心眼突然开启,视野冲天而起,逐渐攀入黑夜之中,仿佛没有重量般地穿越满天星斗,向下俯视夜城蜿蜒曲折的道路。
一座在如此黑暗的地方灯火通明的城市。
街灯与霓虹灯招牌,以及各式各样来自永远都是罪恶季节之地的五花八门宣传花招。科学及魔法光源在夜色中忽明忽灭、闪烁摇摆、突然爆发,仿佛在进行上千种禁忌实验。汽车、卡车,以及各种在夜城街道上呼啸而过的交通工具画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光影,永不减速,永不停车。霓虹灯光在俱乐部、酒馆,以及大型商场外闪闪发光,吸引着心灵空虚、荷包饱满的男女进去消费。让一千朵毒花绽放,以那刺眼的魅力驱逐黑暗。
我将天赋送入夜城上空,夜城缓缓映入眼底,一座位于城市中的城市,世界中的世界。我的天赋让我看见一个真实的世界,而非我们平常看到的世界。恐怖之民身躯庞大又透明,顶着皇冠的脑袋高耸天际,在夜色里干着不为人知的勾当,大步穿越建筑物,仿佛它们都不存在。展开流线蝙蝠长翼的形体飞越冰冷的天空,深陷的眼眶与血盆大口中绽放出火光。小翅膀妖精成群结队地在夜空中翱翔,来回加速冲刺,组成复杂的图形,留下许多活力十足的光迹。
但是,不管我跑去哪里、看向何处,都找不到收藏家或他的巢穴。我抬头看向盘踞夜城上空的冷光巨月,收藏家曾在那里建过一座基地,隐藏在宁静海深处;但他没有回去。凝望夜城的月亮不是件容易的事。没有人住在那颗坑坑洞洞的苍白球体上,它太巨大、太强势,看起来就像是老人的大脸。就算这张脸曾经知道任何值得一提的事情也早已忘光。
一个想法自我心中浮现。既然太阳从来不曾照亮夜城,我们这颗超大且永远都是满月的月球所反射的光源究竟来自何处?令人不安的念头……改天再说。
我看着下方的夜城,她像世界上最诱人的妓女般伸展四肢躺在我的面前。承诺着一切,藉由开朗的微笑与动人的双眼掩饰心中冰冷的算计。收藏家属于这种地方,这种所有人都知道一切事物的标价,却不知道它们真正价值的地方。只要卖掉他惊世收藏中的一小部分,收藏家就能成为世界首富。他可以不再逃跑、躲藏,过着舒适的生活。但是他永远不会放弃他的收藏,那是他仅有的一切。
即使看不见收藏家,我看得越久,就越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他就在下面某处。我一直看一直看,我的天赋突然穿越拥挤的街道,持续向下,进入位于夜城地底的区域。我忽略地底之境、地底通道,还有地底巨虫,跟随一条我感应得到却叫不出名字的道路前进。天赋引导着我,像是一头闻到猎物气味的猎犬。突然之间,我知道收藏家这回藏身何处了。
无数地铁系统隧道、月台及车站在我眼前盘旋蜿蜒;数不清的支线及相互连结的隧道在岩床中左弯右拐,有时还会骤降。我看见月台上的旅客,看见地铁呼啸而过,转眼间出现、消失,来去于通往其他空间的捷径,载客驶向算不上是地方的地方。就在那里,静静隐藏在地铁系统中央,深入复杂难明的新旧车站间,我看见了收藏家新的秘密巢穴。
一开始,我是在一个不该有任何魔法护盾的地方发现了强大的魔法护盾。天赋缓缓飘入护盾的防御范围中,我立刻在一座多年无人使用的封闭车站里看见生命、力量,以及神秘能量的迹象。地铁系统里有很多车站已经多年无人造访,被新车站取代或是遗弃,或是因为变得太危险、或是令人不安而被封锁并遗忘。这正是收藏家的作风,将宝贵的收藏品藏在没人想去的地方。现在他拥有了一座私人车站,任何告示板上都不见它的名字,没人能够抵达,因为他们不知道该叫列车停靠在哪一站。
我离开他的护盾,回归灯火通明的夜色中。我跳回我的脑袋,关闭我的天赋,小心翼翼地重建我的心灵护盾。在夜城里敞开心扉绝对不安全,你永远不知道什么东西会跑进去。我告诉赖瑞该上哪儿去找收藏家,或许包括汤米。赖瑞点头。我们即将前去解救他失踪已久的弟弟,并且与夜城中最危险的人物之一在其巢穴内正面冲突,但是他那张死人脸或是冰冷的蓝眼瞳里完全没有流露任何情绪。他常说死人一次只能容纳一种情绪,而他一心依然只想复仇。
我们在雨中行走,没有交谈,进入前尼路地铁站。我们付钱给夏隆,收下车票,然后进入地铁站。曾有一段时间,他们让我免费搭车,但是没有东西是永恒的,特别是夜城里的感激之情。旅客似乎比平常要多,又推又挤地穿越走道,除了自己的需求与压力外,什么都不在乎。赖瑞在前领路,以他毫无感觉的躯体撞开一条路,我则漫步跟随其后,想着我自己的心事。空气又闷又热,人们潮湿的衣服上冒出蒸气。墙上有新漆的涂鸦,我真不知道他们哪来那么多精力或是机智。渥克行事高深莫测。不要让他们离开镜子!达刚回来了。这次是私人恩怨。还有用非常工整又有教养的手写字体写成:如果这是约定俗成的现实,我们当中肯定有人在作弊。
这里甚至还有哈利·费布勒斯所提供的新T恤大贱卖,他是夜城里的头号骗徒、游说者、需要所有对你身体有害的东西时要去找的人。他在电扶梯底下摆了个摊位,正忙着扮演他那热情洋溢、鬼话连篇的自己,带着开怀的笑容面对所有人;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阴沉沮丧的双眼。哈利曾经近距离受到某种宗教感召,而这种改变显示在他的外表上。我对于他出现在地铁站一点也不惊讶。哈利从来不在任何地方久待,因为总是有人在追杀他。不管他是否真的重新做人,外面依然还有许多债主和上当的客户想要把他找出来谈谈。
此刻,他身穿一件印有显眼“不问问题,概不退费”字样的T恤、一条廉价的仿Levis牛仔裤,还有一双看起来更假的运动鞋。为了生活,他除了唱歌跳舞什么都干,此刻正将装在袋子里的T恤塞到路人的脸上。他身边的广告型录吹嘘着他的T恤上印有以下字样:“垮台吧,莉莉丝!地狱是专为其他司机而设”、“渥克之眼看到你了”,以及令人有点不安的“除了我和我的狗外,所有人都要下地狱”。哈利在我和赖瑞走近时立刻认出我们,全身僵硬了片刻,仿佛在考虑该不该拔腿就跑,最后决定换上个超大笑容,努力装出真的很高兴见到我们的模样。
“哈啰,哈利。”我说。“最近忙吗?”
“喔,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泰勒先生。”哈利说,紧张兮兮地改变站姿,“这边忙忙,那边忙忙……最近这段日子都是合法生意。当然。死后世界似乎离我比从前更近。”
“近多了。”赖瑞严肃地道。
“有听说什么收藏家的消息吗?”我随口问道。
他又一僵,眼睑迅速眨了眨。“收藏家,泰勒先生?没有……但是最近有很多人在打探他的下落。有些是官方人士,如果你知道我在讲什么的话。”
“但是你什么也没告诉他们,对吧,哈利?”我问。
“我从不向任何人泄露任何消息,泰勒先生,这样对生意没好处。说起这个,我想指出一点,就是我的顾客都被你吓跑了,而我还有生意要做……”
“别惹事,哈利。”我说着,举步离开,“看在老天的分上。”
赖瑞和我继续下楼,前往较为危险的月台和较为危险的目的地。人潮开始变少了。我们路过一群新来的街头艺人:一名男子唱着一首得不到回报的悲伤情歌,一动也不动地站在翻飞的蓝色火焰中,任凭火焰烧焦、烤裂他的皮肤,却一直无法吞噬他;一名盲人以希腊语唱出以他母亲为主角的失恋之歌;一道炸入墙上的人影唱着一首悲伤的日文歌。我在没有过于接近的情况下给他们统统打赏了一些零钱。赖瑞则毫不理会他们。
我们终于抵达最下层的月台,周遭几乎空无一人,只有两名身穿黑色盔甲的骑士,散发出阴森危险的气氛。他们的胸甲上都以鲜血绘有撒旦的印记,钢铁头盔的眼缝后方绽放出深红色火焰,瞪眼看着我和赖瑞走过。我不禁联想到来自邪恶英格兰的阿图尔王。一段平行的历史,在那个世界里,梅林·撒旦斯邦没有反抗他的父亲。如今阿图尔王失踪,一般认为是被渥克给宰了。我心想,会不会在收藏家的巢穴里找到沦为新收藏品之一的阿图尔王……
一名高个子裸女,身上涂满靛青颜料,完全无视路过的赖瑞和我,埋头看她的《华尔街日报》。一名男子闷闷不乐地独自坐着,脖子上挂着装有一根老二化石的玻璃瓶。身形模糊不清的鬼魂跟在我们身后飘荡,伸出透明的手指,悲哀地拉扯赖瑞的衣袖。赖瑞加快脚步,将它抛在身后。
我们停在月台末端,我若有所思地打量对面墙上的停靠站告示牌。上面印有所有地狱线的正常停靠站,从影子瀑布那种知名景点到令人不安的红客栈,一直到神秘的屠夫镇。但是,随着我凝视停靠站牌越久,我的天赋就越来越确定这上面应该还有另一个站名,位于本线终点。一个非常古老的站名,某个不再有人前往的地点。
路德之门。
下一班列车高速进站,于车头前方掀起一阵风压,充满玫瑰和没药精油的味道。一节车厢外,深深的爪痕已经开始消失。夜城的地铁必须穿越诡异又危险的路线才能抵达某些停靠站。赖瑞和我进入最接近驾驶舱的车厢。月台上其他旅客全都决定等下一班列车。我常常遇到这种情况。赖瑞根本没注意到。列车等待片刻,肯定没有其他人上车后,关闭车门,开始前进。这段旅程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没有遇上麻烦、没人展开攻击,不过其他车站还是没人上车。我懒洋洋地瘫坐在座位上,赖瑞则直挺挺地坐着,笔直地凝视前方;不管心里在想什么,都没有显露在他的死人脸上。
列车终于抵达终点,缓缓停靠在屠夫镇站。车厢门向旁滑开,赖瑞和我没有离开座位。列车喷了一会儿蒸气,等待我们打定主意,最后我起身对着我们和驾驶舱间的钢墙说话。车上当然没有司机,没有人类司机能够忍受这种压力。在夜城,列车会自己驾驶,而且很有效率。这些列车都很安全,只要你谨慎避开求偶季节。
“哈啰,列车。”我愉快地道,“我是约翰·泰勒。我想要前往下一站。早已无人前往的车站。我想前往路德之门。”
列车熄火。车厢不再震动,灯光熄灭,引擎沉默。列车不情愿。
“带我们前往路德之门。”我说,“不然我就去查你的休假日,把它们全部取消。”
一阵沉默过后,列车再度发动。灯光耀眼,车厢门大力关闭,引擎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噪音。列车出发,我面带微笑,坐回原位。赖瑞看着我。
“你的手段真的很下流,是不是?”
“你只要知道该怎么跟它们沟通就好了。”我严肃地道。
列车顺畅地穿越黑暗,完全没有转弯;沿着冰冷无情的直线轨道驶向路德之门。车外的黑暗中一度出现某样东西,以手指刮花车厢表面,发出一阵令我背上寒毛根根竖起的磨擦声响。赖瑞凝望前方,仿佛什么也没听到;或许他真的没听到。有些声音只有活人才听得到,因为这种警告对死人而言毫无意义。列车开了很久,气温持续下降。车厢内部开始出现寒霜,在内墙上凝聚出丑陋抽象的人脸。我裹在外套底下,双手深深插在口袋里。赖瑞不受寒冷影响,就连寒霜在他的死人脸上结了一层螺旋状薄冰也没有任何感觉。
列车突然在尖锐的声响中紧急刹车,震得赖瑞和我在座位上猛晃。车厢门一寸一寸地滑开,冻结的门框上持续落下碎冰。我站起身来,走到门边,与车门保持一段距离,探头出去。赖瑞起身来到我身后。车外的月台上笼罩在一股病态的黄光之中,比较像是生物光,而非电子光,如同某种病房里的产物。到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还有深邃的黑暗阴影。湿热的空气穿越开启的车厢门而来,带着浓浓的死尸气味。门上的冰霜融化消失。赖瑞迎上前去,打算步出车厢,但是我扬起一只手阻止他。月台上空无一人,没有明显的威胁,但是我依然觉得很不对劲。有人在监视我们。
赖瑞不耐烦地动了动,我强迫自己步出车厢,踏上月台。难受的热气如同巴掌般甩在我的脸上。赖瑞站在我身旁,四下打量。他脸上的冰霜迅速融化,像是毫无感情的泪水般滑过脸颊。车厢门在我们身后紧闭,列车呼啸离去,在出事前逃离车站。我前方的老旧站牌上以黑色的歌德字体写着路德之门,站牌底端染有干涸的血迹。
车站墙上爬满各式藤蔓,在我看向它们的时候缓缓蠕动,在我沿着月台走过的时候剧颤不已。浓密的植物后方隐约可见闪烁的目光。黑色的花朵自月台地板下破石而出,随着赖瑞和我路过的身影缓缓转动。其中一朵花对赖瑞嘶嘶低吼,赖瑞故意一脚将它踩扁。
“植物应该搞清楚它们的地位。”他大声说道。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环境中没有任何回音,经年累月的深邃死寂仿佛能够吞噬所有新来的声音,包括我们的脚步声。那感觉像是走过某地的画像,而非那个地方本身。赖瑞突然停步,左顾右盼。
“你以为这样就能吓倒我吗?”他大声说道,“我死了!我家都比这里恐怖!”
“你透露太多不必要的讯息了。”我低声道,“而且瓦解了我们突袭的优势。”
“无所谓。”赖瑞说,“这地方死得比我还透彻。不管这里出过什么事,肯定已经结束了,我们错过了。这里……只是一片废墟。我要的是收藏家。他在哪儿?”
“现在他一定知道我们来了。”我说,“不过这是个大车站,通往他巢穴的入口,可能隐藏在任何地方。而我真的没心情四下闲晃……在上任当权者派遣部队下来封锁此地前,路德之门的名声一直非常糟糕。”
“那支队伍是哈德利率领的。”赖瑞说,“在他当权的时候……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说,“但是夜城很喜欢巧合。”
“你不能……?”
“不,我不能。”我立刻说道,“收藏家很了解我。我之前曾数度漫不经心地晃到他的秘密基地制造麻烦,所以他肯定有针对我的天赋进行反制。”
“没错。”赖瑞说,“你跟他是老交情了。他是什么样的人?”
“疯狂、邪恶、报复心很重,而且危险得很。”我说。“他也有不少其他特质,端看心情而定,不过要谨记的就是刚刚提的那几点。”
“我是说,”赖瑞道,“他这个人怎样?”
我想了一想。“我不知道他还剩下多少人性。他不是一直都这样。他曾经有过名字、地位、朋友,以及生活。但是为了追求他所迷恋的兴趣,他一个接一个地放弃了那些东西。现在就只是收藏家。”
“我们要怎么找他?”
“不用找。”我说,“他会自己找上门来。”
我们同时转头,看着一道凭空出现的聚光灯突然投落,闪亮的光柱指向一道出口拱门,在月台病态的光线中显得鲜明清晰。在聚光灯中瞪视着我的就是收藏家。一个勉强算是中等身高的男人,非常肥胖,身穿朴实的罗马短袍。他脸色红润,满头大汗,小小的眼瞳专注地凝视着我,肥厚的双掌在身侧握紧又放开。
“约翰·泰勒。”他沉重地道,“你再一次跑来敲我的门,为什么你会变成我必须背负的十字架?我又没有射杀信天翁。所谓秘密巢穴到底是有什么意思不明白的地方?如果想有访客,我会自己打广告。那家伙又是谁?”
“他是赖瑞·亚布黎安。”我说,“原谅他的无礼。他死了。”
收藏家上下打量赖瑞,然后耸肩。“我已经有具僵尸了,还有巫妖。我之前有具木乃伊,但是那个可恶的家伙在我以蒸气清洗绷带时分尸了。这回你又想怎样,泰勒?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不会给你。我现在很忙。”
“这套新服装是怎么回事?”我狡狯地问道。收藏家向来无法抗拒献宝的欲望。
“喔,这件老古董?”收藏家道,“还不错看,是不是?这是本多·比拉多洗手时穿的衣服。你相信我竟然是在洗衣篮里找到它的吗?如果人们不知道要看好自己的东西,就没资格拥有它们。”他突然皱眉,发现自己分心了。“你就不能别来烦我吗,泰勒?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你知道你哪里得罪我了。”我说。他偏过头去,不愿直视我的目光。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说。“我必须为同一件罪行付出多少代价?应该有条法令规范限制罪恶感的程度。”他绷着脸瞪我。“你不能每次想到就跑来找我!如果我想要人陪伴,我会在《询问报》上张贴交友广告!喔,随便啦,告诉我你这次为何而来,快点搞一搞。我本来有养看门狗的,但是它们会在展览品上尿尿。”
“你说得对,”赖瑞对着我说,“疯得像是浑蛋。”
“闭嘴,你这个逃避坟墓的家伙。”收藏家说。
我立刻插嘴。“收藏家,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说你正在忙,如今又说你还在忙……我非问不可:你是不是有什么新嗜好?比较……不同的东西?”
收藏家瞪了我一会儿,似乎真的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不……算不上。我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找寻一件自其应当存在的年代消失的亚瑟传奇法器,但是这件事并不足以将你引来此地……所以,怎么回事,泰勒?快说!”
“我听说你开始收集活人。”我开门见山,“独特、重要、具有特殊意义的人物。赖瑞认为你把他弟弟汤米关在这里,因为他拥有独特的天赋。是这样吗?”
收藏家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就这样?你就是为了这个而来?你疯了吗?我要活人干什么?阴险狡诈、喧闹聒噪、索求无度的家伙。我独居就是为了远离人群,这句话是有什么听不明白的地方吗?我自历史上各个年代收集稀有迷人的物品,最主要是为了保护它们远离其他人的魔爪,因为他们不懂得欣赏。我喜欢物品,跟物品在一起不会迷失自我。喔……那就进来看看吧,如果非要这样才能摆脱你们的话。你们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欣赏我的收藏,确认我没有在收藏活人,然后我就要把你们赶出去。”
他转过身去,大步走向车站深处,聚光灯随着他的身影移动。赖瑞和我快步跟上。我们才刚穿越拱门,后面已经凭空冒出十多台收藏家的私人安全机器人和我们一起前进。我伸手压住赖瑞的手臂,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但是他将我甩开。赖瑞全神贯注地看着收藏家的背影,他根本不相信收藏家的只字片语。我就不这么肯定了。通常渥克不会搞错这种事,但是……收藏家说得也没错。他真的不在乎人,只在乎物品。
像是此刻跟随我们行走的优雅长腿洛可可风猫脸机器人,就是他从某个未来时间轴里弄来的。闪亮流线金属外壳,着重艺术层面而非功能性的仆役,装上风格独具的猫脸,从突出的钢须到在黑暗中发光的亮绿色细长瞳仁一应俱全。它们以一种诡异优雅的姿态移动,踏着金属猫爪轻轻前进。三不五时会有一台机器人伸展钢爪,仿佛在考虑如果不用听命收藏家指示的话,它会怎么做。
此刻四周一片漆黑,唯一的照明来自收藏家的聚光灯。
“我必须小心提防。”收藏家突然道,“外面有人不顾一切地想要染指我的宝贝珍藏。其他收藏家、独立交易商——小偷,很多小偷!”
“没错。”我喃喃道,“他们怎么敢偷你先偷到手的东西?”
“我爱惜它们!”收藏家傲慢地道,“而我从不放弃任何属于我的东西。我可爱的东西。”
四周大放光明,路德之门车站消失了。一股全新的金光洒落在一间巨大的仓库里,朝四面八方远远展开。巨型展示柜中藏有世界上所有奇观,一排接着一排,完全看不到尽头,还有一柜一柜的奇珍古董,过去、未来数十年间的流行垃圾、古今所有年代的稀有及珍贵物品。这是一座稀奇与珍贵物品、玩具和小饰品、美术品与失传物品的大迷宫……只要是闪闪发亮的东西,收藏家就有兴趣。
“你们可以看,”收藏家不情愿地说道,“但不能摸!每次放你进来就会有东西被砸烂。你们就自己去看看:这里没有活人!除非又有人试图闯入。我最近没有检查陷阱。”
我看向赖瑞,忍不住微笑。他的脸上终于流露情绪,一种震惊中带有敬畏的情绪。就像很多人一样,他听过收藏家传说中的珍藏,但事实上他的收藏品数量远比传说来得多。收藏家说要给我们半个小时,但是这里的东西看上一个月也看不完,但这并不表示我想要参观所有的东西。如果收藏家开始收藏活人,他们会被摆在显眼的位置,首要的位置,让他可以得意洋洋地嘲弄他们;但是这里没有活人展示柜。
我沿着面前的走道闲逛,赖瑞步伐蹒跚地跟随在后。我指出几样特别有趣的物品。一个填充水宝宝,身上布满荆棘;一个被冰在冰箱里的水鬼;都灵裹尸布的原版素描。两台猫咪机器人在一段距离外跟随我们,随时准备在我们过于接近什么东西时去向收藏家告状。片刻过后,我停在一只巨型白化症企鹅标本的场景模型前,看向赖瑞。
“渥克撒谎。”我说。
“看来是这样。”赖瑞说,“但是他有什么理由谎称知道我弟弟的行踪?”
“恶魔总是在撒谎,”我说,“除非真相伤人更深。不过你说得对,这件事情有什么好撒谎的?”
收藏家发出刺耳的笑声,我们同时回头。他站在一定的距离之外,身旁站满他的猫咪机器人。
“如果你开始相信渥克,那你真是太令人失望了,泰勒。他的每个诉求、每个阴谋底下都还有个计划,他只会透露必要的讯息,让你去做他想要你做的事。面对现实吧,泰勒;他不想让你妨碍他,于是派你来追查一条假线索;而你上当了。”
“看来是这样。”我说,“抱歉打扰你。带我们回出口,我们这就离开。”
“不。”收藏家说,“我不这么认为。”他神态自若地靠着一座老爷钟,里面站着一具布满蜘蛛丝的骷髅。他的目光冰冷清澈,看起来不像之前那般心不在焉。“我考虑了一会儿,泰勒,在我看来……你欠我的比我欠你的还多。末日未来的那些大昆虫把我的脚给咬断了,而那都是你的错。”
赖瑞看着我。“你到处惹麻烦,是不是?”
“我已经换了十几条腿了。”收藏家道,依然瞪着我,“我试过机器腿、复制组织,甚至利用蜥蜴血清重新长一条腿出来;但是不管换什么腿都不对劲。我还会梦到那些昆虫咬烂我的皮肤,钻进我的体内,而你却在一旁袖手旁观。”
“有这种事?”赖瑞问。
“差不多。”我说,“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他本来打算对我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闭嘴!”收藏家道,“此刻是属于我的,不是你的!如果你不来烦我,我或许会既往不咎……但是不行,你又来了,入侵我家,干涉我的行动,并且羞辱我。靠着我对陈年往事的一点罪恶感加以要胁……好了,我受够你了,约翰·泰勒。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查尔斯的儿子,我不在乎查尔斯、亨利或你母亲,或是任何……人。我不在乎人!人只会让你失望。我喜欢我的东西,我的珍藏。它们绝对就是它们,不会变成其他东西,永远不会。所以我决定将你赶出我的生命,泰勒,因为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看吧,”我对赖瑞道,“就说你们两个很像吧。”
“没错,但是我死了。”赖瑞说,“他又有什么借口?”
收藏家愤而顿足,脸孔涨成不自然的紫色。“你从来不曾认真看待我,泰勒!你每次都要拿我还有我美不胜收的珍藏开玩笑!你从来不曾重视过我!”
“小时候,我父亲不能照顾我时,你有时候会来照顾我。”我说,“我记得那些事情,马克叔叔。我重视那个男人。他到底怎么了?”
“不,不准你问这种问题。”收藏家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当时我们都跟现在大不相同。”
“看看我们现在变成什么样子。”我说,“你一直在时间中旅行,竟然看不出来事情会走到这个地步?那个能够掌握未来的男人……他竟然无法防止自己变成埋在宝物堆里,孤独、悲哀的老头?”
“杀了他们,”收藏家对机器人道,“杀了约翰·泰勒,把他死去的朋友撕成碎片。”
猫咪机器人以优雅得不自然的动作开始前进,不疾不徐,自四面八方逼近,不让我们有任何逃脱的机会。它们缓慢刻意的动作流露出猫科动物的残暴气息。赖瑞取出魔杖,开始念咒,接着突然住口。
“魔杖在这里没有作用。”我说,并迅速环顾四周,找寻可能的逃脱路线,甚或是一把武器。“收藏家有防御机制,专门对付这种意料之外的道具。”
“美丽的小东西。”收藏家安全地待在机器人后方说道,“精灵工艺,是不是?我就知道。在你这种死恶棍手里真是浪费了,亚布黎安。不过放在我的精灵收藏品中倒是不错。不用尝试施展天赋,泰勒;我在空中放置了有形炸药,随时准备在你透过心眼偷看时采取可怕的行动。几年前我就该加装它们了。”
“够了,收藏家。”我尽量以勇敢坚定、一点也不慌张的语气说道,“你不能杀我,你知道会有很多人来追杀你,为我报仇。”
“我打赌会有更多人举杯庆祝。”收藏家道,“见鬼,夜城里可能会有半数居民聚在一起宴会狂欢,彩带和气球应有尽有。再说,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干的。你和你那个没礼貌的伙伴将会成为我的珍藏,分装在许多非常小的盒子里。到时候,或许我晚上可以睡得安稳一点。”
我四下打量,无计可施。猫咪机器人封锁了所有可能的逃生路线,附近的展示柜里也没有什么显眼的武器;没有常见的被诅咒的针、会唱歌的剑,或是星际冲击枪,甚至没有重到能当钝器使用的东西。机器人已将我们团团围住,逐步逼近。收藏家不让它们使用武器,以免打坏任何珍贵的收藏品,不过它们依然拥有过人的力量,以及尖锐的爪子。
“我想你身上不会刚好有带枪吧?”赖瑞问道。
“我不喜欢枪。”我说,“再说,大部分时候我都不会蠢到陷入需要用枪的情况。我真以为我唬住收藏家了……或至少,让他产生足够的罪恶感……”
“整体而言,我必须说他看起来不像是被你唬住的样子。”赖瑞说,“还有,我身上也没带枪,我死后变得过度仰赖我的魔杖。”
“没错。”我说,“这下麻烦大了。”
“好了,别光站在那里;想想办法!这些机器人越来越接近了!我可不想变成猫砂!我死了并不代表我刀枪不入。”
“早就告诉过你了,”我说,“可以麻烦你别再换气过度吗?死人换气过度很难看。我和死亡男孩合作时,从没见过他这样大惊小怪。”
“死亡男孩是疯子!”
“那倒是,没错……我认为我们应该拿点脆弱的展示品,在我们跟机器人间架设路障。收藏家不会让它们弄坏任何东西的。”
“你肯定吗?”赖瑞问。
“我把命都赌在这一点上了。”
我们很快就拖了一些储物柜和展示柜挡在四周,将较为脆弱的物品放到最前方。埃及艳后王朝的玻璃阳具,表面刻有蛇鳞;凡尔赛王朝的精致瓷蝴蝶,翅膀上绘有小小的情色图片;半打来自广岛市的纸鬼。当然,收藏家一发现我们在做什么,立刻命令机器人停止前进,不让它们打坏任何东西。收藏品对他来说一直都比任何情绪重要,包括复仇在内。他瞪着我们,我们瞪回去,一时之间看不出该如何打破僵局,直到我们听见一阵刻意加重的脚步声逼近而来。我们全都立刻转头,结果发现渥克大步穿越装满东西的储物柜和箱子,一如往常般冷静、镇定、优雅而危险。
猫咪机器人当场抛下赖瑞和我,同时转而面对渥克。收藏家连忙指示它们按兵不动,它们遵命。渥克完全不去理会它们,朝我们三人微笑点头,好像我们是在街头巧遇一样。他走过一排一排没有动静的机器人,来到收藏家的身前站定。渥克对他露出亲切的微笑。
“哈啰,马克,好一阵子没见了,是吧?”
收藏家怒目而视。“别跟我套交情,渥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我们都跟以前大不相同。还有不要施展你的声音,在这里没用。”
“我没想过会有用。”渥克喃喃说道。
“你怎么找到我的?”收藏家哀怨地问,“我花了很多精力挑选这个地点,不让不友善的人找到。”
“不难。”渥克说,“只是跟踪约翰。”
“我没看见你!”我说。
“不会有人看见我,除非我想让人看见。”渥克说。
“你对我说谎。”我说,“你利用我帮你找出收藏家!”
“恶魔上门时,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渥克说。
猫咪机器人依然透过绽放绿光的眼睛监视渥克,一看就知道它们很想违背不准行动的命令,它们可以分辨谁对主人造成真正的威胁。渥克目空一切地忽略它们。收藏家和渥克相对而立,当收藏家终于开口时,声音听起来比我预期中更加冷静,更有人性。
“很久不见了,是不是,亨利?不过运用你的资源,真想找我的话,随时都找得到。我一直知道这一点。你为什么这么久不来找我?我们或许立场对立,但这并没有阻止你去找其他人。为什么你要等到自己快死了才来找我?是啊,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们这么多年朋友了,我竟然要从别人那里听说这种消息?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不一发现就来找我?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我可以向各个年代取经!”
“但是我没时间了。”渥克说,“而且我没办法相信你想出来的办法,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复杂。”
“那是谁的错呀?”收藏家问,“我有远大的计划、远大的梦想,一切却都败在你的野心之上!”
渥克轻轻点头,接受他的指责。“而你为你的一生取得了什么样的成就,马克?你大言不惭地说要成就那么多大事……结果却放弃了一切,跑去收集玩具?”
“你自己的一生又是怎么回事,亨利?”收藏家怒道,“你说要对抗权威,结果你却成为权威。现在你是老大了;大家都知道。你变成我们曾经唾弃的一切!为了什么?为了成为粪堆的国王?一场怪物秀的管理员?当权人士的跑腿小弟兼恶霸!”
渥克眉头也不皱一下,任由收藏家口沫横飞地朝他喷出仇恨的言语。他客气地等待收藏家说完,然后以冷静理性的语气回话。
“时间能够改变一切,马克,你应该是最能了解这一点的人。而你……已经变得太过危险、难以捉摸,我不能放任不管,让你在我死后兴风作浪。我曾帮助你成为今天的你,这表示我要为你的行为负责。”
“我能有今天,全都是靠我自己。”收藏家突然道,“我一点也没亏欠你。”
“你老是不肯用心听,马克。”渥克近乎悲伤地轻声道,“此事与你欠不欠我无关。”
“你一直自视过高。”收藏家说,“我凭借自身的努力与决心成为夜城最伟大的收藏家,不管你和其他人如何阻扰我!”
“我应该更用心阻扰的。”渥克说,“但总是有其他事情要忙,而你又是我的朋友,所以……如果我知道你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一定会想办法干涉你的。我不禁认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在说什么?”收藏家问。
“喔,醒醒吧,马克!”渥克大声道,“看看这里!这算是什么样的生活?没有家人、没有子嗣、没有朋友,只有……收藏?”
“你有家人、子嗣和朋友,”收藏家说,“他们有让你开心吗,亨利?他们让你感到完整吗?我们永远不会快乐、完整、满足,这是我们的天性。”
“我们早就不是从前那种完美主义的年轻人了。”渥克说,“我们什么时候失去纯真的,马克?”
收藏家发出刺耳的笑声。“我们没有失去纯真,亨利,而是一有机会就把它丢了。不要因为你快死了,就来浪费我的时间怀旧。那些日子,那些人,早已成为过往云烟。”
“不。”渥克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愿意付出所有换回那一切。”
“你究竟是来干嘛的?”收藏家问,“我很忙。”
“我是来道别的。”渥克说。
他站在老友面前,面带亲切的微笑,吸引收藏家的目光,挥出藏在左手中的匕首,插入收藏家的肋骨间。猫咪机器人开始行动,渥克摊开另一只手掌,露出他的怀表。表盖突然开启,其中的时间裂缝吸走所有猫咪机器人,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匕首一刺入身体,收藏家立刻大叫,听来惊讶无比。他伸出双手抓住渥克,将他拉到身边。渥克放开匕首,也抱住他。收藏家双脚一软,身侧留下浓浓的鲜血,染红罗马短袍。渥克缓缓将收藏家放在地上。收藏家试图说话,嘴里随即冒出鲜血。渥克盖上表盖,放回外套内袋,目光一直保持在收藏家垂死的脸上。他跪在地上,扶收藏家躺下,躺在他自己的血泊里,罗马短袍已染满鲜血。收藏家的双手无力地抓着渥克,一脸困惑。
“没事的,马克。”渥克温和地轻声道,“我在这里,马克。”
“亨利……?”
“没事的。我在这里。我会陪你。”
渥克看向我。“你们可以走了。我不需要你们了。让我和我的朋友独处。”
赖瑞并不想走,但我催他离开。以渥克此刻的心理状态,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渥克跪在垂死的朋友身旁,双手握着收藏家的手,轻声道别。一个垂死之人向另一个垂死之人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