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上。
跟上班族妈妈叫孩子起床、送他们出门上学的阵仗比起来,二次大战的邓克尔克大撤退根本微不足道!
早上七点,闹钟响,开始弄早餐。我的两个孩了都知道,等我磨刀霍霍、准备切吐司面包时,再起床就可以了。
七点十分,他们如果还没起床,铺床时就把他们一起包进床单里。
七点二十分,开始唠叨他们要立刻起床,不然他们的母亲要进精神病院了。
十分钟之后,看来我的朋友要赢得打赌了。
“快,我们要迟到了!”我一边恳求,一边替女儿放热水洗澡,以减轻湿疹的不适。
“学校养鱼,但它们也没学到什么。”我那自以为聪明的十三岁儿子在被窝里说。
专家都要我们“无条件爱你的孩子”,这在他们还不会说话的时候比较做得到!
七点二十三分,我忍无可忍地进入“匈奴王阿提拉”的野人模式。
“立刻给我起来,不然我去叫你们的爸爸来!他在哪里?”
“在厕所。”他们齐声说。
我用锅铲把他们从床上铲起来,接着找出珍妮最爱的“小黄瓜葡萄柚加八十三种维他命”洗发精,以及“老姜核果”沐浴乳,和超软、超吸水的毛巾,而后是杰米的去痘霜和鱼油补给品。
七点三十分,忍住哽咽看着女儿浪费宝贵的十分钟,像弹钢琴那样沿着衣柜里的衣服弹过去又弹过来,最后还是决定要穿我昨天晚上就替她拿出来放在床尾的衣服。儿子通知我,他的制服卡在上铺的床垫和横木之间。
“你们老爸死到哪里去了?”我哀怨地祈求。
“在吃早餐。”
是呀!还能去哪里?
我只好冒着闪到腰的危险举起床垫,让杰米抢救他的衬衫。
从镜子瞥见自己的影像,弯身埋在沉重床垫下的我,真像两只脚的青蛙!我在心里提醒自己,要找个时间去看整脊医生,还该叫洛伊把“好几个星期之前”就从宜家家饰买回来、要给杰米的单人床架设起来。
七点三十八分,扶着腰挪进厨房,两个孩子狂风似地从我身后卷过去。一阵拳打脚踢,外加吃这个、不吃那个的抱怨,非洲的祖鲁部落出战之前都比他们安静。
嗅……天哪!完了!
七点三十九分,玉米片战争,飞过的碗击中电热器,玉米片糊和牛奶仿佛抽象表现主义大师波拉克的画,到处滴流与挥洒。
“你们老爸死到哪里去了?”
“在洗澡。”
七点四十二分,启动吸尘器吸取地上的糊状物时,我看到逃走的天竺鼠,弯腰想把它抓到安全的地方,结果闪了腰。头发被吸尘器的吸管吸住,即兴地烫了半头头发。今天只好用侧面教书了!
七点四十六分,我跑去冲澡,希望可以把把头发洗直,顺便安抚快要崩溃的神经。扭开水龙头,尖叫,来自北极的水当头浇下。
多谢你啊!洛伊,居然把热水都用光了!而且浴室地上全是水,他居然把塑胶浴帘垂放在浴缸外面……可恶!可恨!他妈的!狗屎!
七点五十分,只好用海绵沾水洗冷水澡,女儿闯进来,说学校的募捐游乐会要带蛋糕。这下可好了!人家的妈妈可能熬夜烤了美味的蛋糕,而我的柜子里只有上星期学校女性读书会剩下来的、阴茎正确的姜饼人。噢……她还问我我能不能在今晚去她的学校看戏剧炎演时,替表演的木偶做几件戏服。
七点五十七分,终于把一只脚套进长裤里。儿子从卧室门外探头进来,他刚想起今天有足球赛。
“足球赛!现在才说!?”我尖叫,开始在抽屉、柜子、洗衣篮、洗衣机疯狂地寻找他的运动服。
“你们老爸死到哪里去了?”
“在刮胡子。”
灵光乍现,我偷看一眼杰米的运动袋,那里也是野生动物的窝。
里面有东西,我用打毛线的棒针捅一捅,那内容物沾了泥土,但不会移动。这是什么?实验证实它的确不会咬我,接着我确认那是杰米的运动服。
没时间洗了,我拿香水把它喷一喷,塞回运动袋,交给杰米。
八点零五分,尖峰时间,我必须在十五分钟内途两个孩子到两个学校、在我学校的停车场找到车位,再赶去与校长开会谈副校长的事。
我满手皮包、书、牙刷、午餐盒,正要出门,小鬼说要交远足的钱,我开始在各个皮包、抽屉、外套口袋找钱,最后只好先偷邻居放在门口的牛奶钱。
“你们老爸死到哪里去了?”这已经成了唱片坏掉了似的咒语,我一边问,一边找着钥匙要锁前门。
“我在这里,猫咪。”
“洛伊,整个早上你都躲在哪里?”
“我真佩服你,你真的有三头六臂!”
星期一晚上。
我刚到家,洁思立刻来电。“怎样?洛伊有帮你准时赶上开会吗?”
“或许女人还是仰仗自己的三头六臂比较可靠吧!”我揩去客厅踢脚板的灰尘。
灰尘?我在骗谁啊?我家的踢脚板早就有一层足以种树的表土了!
“从我的教学经验,我知道男性绝对不具有女性那么好的协调力……”
“让我们说清楚,凯西。我想,即使你丈夫可以在黑暗中解开马甲的系带,你还是会嫌他笨手笨脚,连开牛奶瓶也不让他动手,对不对?别告诉我你开会迟到了!”
“的确迟到了,而且校长不听任何借口,连医生证明也会被拒绝。他的理由是,如果你可以去看医生,当然也可以来学校。”
我用脖子夹着电话,一边在冰箱里寻找尚未变成盘尼西林的食物。“总之,谈起丈夫名人堂,你有没有跟你那位下三滥丈夫就他的三头六臂对质过?”
“还没有,我还在震惊阶段,无法决定是发泄我的脾气或攻击他。不过,我的确接到联合国打来的一通电话,他们要我替他量尺寸,好帮他订做一件防弹背心。他们说,要他站着先量,而后量他坐着并勃起时的。”
“天哪!你家有够大的量尺吗?”我演起喜剧,一边走进楼下的浴室。
“呃……当我量尺寸的时候……我并没有量得很正确。”
“嗯,人道外科医生的老婆要展开报复了,你好邪恶唷!史督兰夫人。”我咯咯笑,冲掉已经快在洗手槽发芽的洛伊的胡须渣子。
“我是在开玩笑,凯西,其实我好难过。我睡不着、我头痛、我沮丧……而且浑身发热,我的身体甚至已经形成自己的‘微天气’系统了!”
“真的?气象小姐是否该把你的状况加进每天的气象报告?东伦敦,寒冷有风;洁思美·贾汀湿热,温度高,有锋面从正面而来。”
“别再开玩笑了!我知道这只是压力太大,但我还是跟医生约了时间要去看一下。我多么希望自己像你,凯西,你有圣人那般的耐性。”
“不对,我只有两个孩子、一个丈夫、一份工作和七百只动物要喂,我只有这些。”
“唉……叫你那位帅哥丈夫多帮你一些吧!”
星期二早上。
洛伊帮我的方式是让闹钟提早一个小时响。
“早起的虫儿被鸟吃。”我丈夫困倦地说完,抓起闹钟重设,转身又睡。
但我总算赶在七点五十五分冲出家门,吁了一口气。应该不会迟到了!
“再见,老虎。”他滑进他的吉普车时对我挥手。
“洛伊,今天该你送孩子,我要跟史镐开会。”
“但我必须去上研习营,他们有老鼠为何得癌症的研究报告,再说,孩子们的学校跟你同路。还有,凯西,你能不能把伯克森太太的杜宾犬,送到圣约翰动物运动园?我是说,反正你顺路。”
“可是……”
“我最爱你们现代女性了!你们真的三头六臂,超能干的!”他笑着送我一个飞吻。
八点钟,洛伊的车轰然开走,汽车音响的两个喇叭大声播着:天堂由此去!
洛伊总是能在家门口找到停车位,而我似乎只能停得老远,远到每天早上都想坐计程车去开车。
于是,我、两个小孩、一只杜宾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带着罗盘、提起野餐篮,开始我们的越野大竞走,去寻找我的小本田车。
不管是谁写了“享受过程比抵达目的重要”,这个人一定不会在早上的尖峰时间送孩子上学。
两个孩子为了谁坐前面开始吵架,我解决战争的方式是两人都坐后面,把狗绑在前面的乘客座。
做父母的永远弄不懂,为什么一个可以跟不知有没有狂犬病的狗嘴对嘴亲吻、可以津津有味地跟同学嚼食不知多少人嚼过的同一块口香糖、可以每天挖鼻屎送进嘴里吃的臭男生,居然说他妹妹有“女生细菌”,而不肯坐在她旁边?
车子刚到街口,两个孩子已经快要杀掉对方,拼命地想把另一个人或我从车子的窗户推出去。
我相信交通规则之中,一定没有“不可把司机推出行驶中的车辆”,因为理智正常的人,不会做这种事。
我也相信,红绿灯其实不是用来指挥交通,而是提供快要疯掉的母亲停下来K他们的孩子。不幸的是,这回被K到的是杜宾犬,而后,我因为手臂被生气的狗儿咬了一口,而惊声尖叫。
我错过第一个绿灯通行机会,只因忙着止血。错过第二个绿灯通行机会,只因忙着拿掉珍妮头发上的口香糖,并用强力胶重黏杰米的劳作——用牙签做成的比萨斜塔。错过第三个绿灯通行机会,只因忙着用眉笔在昨天的停车收费单背面写迟到证明,让孩子拿给老师。
结果,我实在迟到太久了,到孩子的学校外面时,只能把他们当邮件袋从车上扔出去,杀人狗库丘也同样办理。
把车转向我的学校所在的玫瑰丘,刚把油门踩到最底,就差点撞上一辆四轮传动车,并就此塞在车阵里动弹不得。
真不懂伦敦的上班族妈妈送孩子上学,怎么有必要开这种油门一踩就飞到撒哈拉沙漠或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的车?
她们的座右铭大概是:宁死也不让路,像三明治般夹在马力强大的交通怪兽之间,我的小小本田车只到它们的轮盖,俨然成为汉娜不层称呼的“吉普车阵里的侏儒”。
恐慌自我的胸臆之间往上窜,我只剩五分钟,就必须神清气爽、积极进取地出现在校长面前。我在单行道上回转,以最快的速度倒退走,结果收到交通史上第一张倒车超速的罚单。
我认为,要不是撞上一辆超小的Smart,我本来是可以逃掉的。可是警察应该是在我讲着电话开上公车专用道时,就盯上我了。
“我很抱歉!”我连珠炮似地说。“我大概是因为在尖峰时间黏贴比萨斜塔,吸了太多强力胶,但,我是个上班族妈妈,我们真的应该有我们的专用道——粉红族专用道,就在公车专用道旁边。我的意思是,我们真的需要一切的帮助!何况,如果Smart被这样轻轻碰一下就受伤,根本算不上Smart,所以,我这样冒着生命危险,指出它设计上的错误,应该算是替社会服务,不是吗?再说,我这个狂乱的妈妈还惨糟流口水的动物袭击,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违规事件都足以一笔勾消了,不是吗?”我让他看被狗咬伤的手臂,一边哀求。“不是吗?”
那位交通警察好笑地扬起眉毛说,他认为保险公司一定会把我这么有创意的借口加框裱起,挂在墙上,但他仍必须开罚单给我。然后,他护送我和我惨遭踩躏的手臂去医院。
护士替我缝伤口时,我打电话给洛伊,说明经过并建议以后由他送孩子上学,结论是都怪后座的孩子制造了意外。
“孩子在后座制造的意外?杰米就是这样受孕的,记得吗?”他竟敢耍宝地暗示。
“洛伊,我在医院!我需要照顾,而你光想用你的阴茎测量我的体温!”注意到护士站的人全部安静下来,我赶紧压低声音。“今晚你一定要照顾两个孩子,好吗?我在车上打过电话给校长,说我会迟到……”
“你当然会迟到,凯西,老师们看到‘靠近学校,车辆慢行’的告示,都乖乖地慢下来,怎么可能准时到校?”
“洛伊,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史镐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已经设计了一份升等的问卷,我必须填好,明天才能去见他。那问卷有五十七页呢!”
“嘿!小狐狸,我让你失望过吗?”
“倒没有,我不能向上帝要求更好的丈夫了。”而后,我小声对自己说:虽然我很想向上帝要求。
“怎样?”午餐时间,我在肯甸路一家药房碰到洁思。
她对店员说:“我要可溶解的维生素C、一瓶紫锥花药片,”而后把声音整整提高了十分贝,说:“和卫生棉。”
然后,她指着我手臂上的伤。“让我猜,你没有赶上开会?”
“绝对不是!”我嘲讽地回答。“会议重新订在明天早上,洛伊今晚要照顾孩子,让我用功。史镐要所有候选人填写一份莫名其妙的问卷。”
“别忘了卫生棉!我要最大盒的!”洁思对店员人叫,然后转过来看着我,“但你是最有资格的,凯西。你带六年级已经五年了,每次考试的成绩都是你的班最好。你们校长一天到晚收到家长的信,感谢你让他们的孩子有资格进入最想要的中学。每位督学都对你的创意教学,印象深刻,也评了最高分。同事和学生都喜欢你,他还在等什么?”
“他喜欢传统的写黑板式教学法,老师站在前面写黑板,学生在下面乖乖地抄。他设计了这套间卷想把我排除掉,让他有借口可以不升我。”
“真的?你认为问卷上会有你回答不出来的问题?”
“不是,”我有耐心地说,“是我会不知道答案该怎么写。”
“我的卫生棉!”洁思不厌其烦地继续提醒店员。“如果不麻烦,我要‘超强吸力卫生棉’,谢谢。”
“医生怎么说?”我问她。
洁思的脸色立刻垮下来。“以我们的年纪,最可怕的事情应该是:你以为是更年期,所以没有月经,结果却是怀孕三个月。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严重的?”
“我不知道,是什么?”
“当然是发现更年期提早来到!显然我已经是‘前更年期’的女人,你能相信吗?”
“我倒觉得你很幸运,我宁愿更年期早一点来,现在我每个月的量之多,害我必须使用快到膝盖的棉垫,我几乎觉得自己随身携带着沙发坐垫!不过,既然你快没有月经,买这些卫生棉做什么?”
“天哪!我才不要人家知道我没有月经了,你绝对要保密唷!答应我。难怪史督仔不要我了……”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世界上哪个男人会想要……已经过期的女人?”
“呃……查尔斯王子?他放弃超级名模,宁可要年纪大的女人。”
“也对。”洁思平静了些,她擤擤鼻子。“其实,自从查尔斯王子说他愿意做卡蜜拉的卫生棉后,我就很喜欢他。虽然,这也是他这一生的隐喻——总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方。”
我们哈哈大笑,相互拥抱,约好第二天打电话。
“史督仔在哪里?”我问她。
“我不知道,跟几个妓女在某个地方私通吧!”
“你要找他对质吗?”
“目前还不会,他去海地了。你看,”她从名牌的金露华包里拿出一封手写的信,从上头所印的那些文字可以得知,那是从海地的首都太子港的一所监狱寄来的。
她大声念出来:“谢谢你的支持,前来帮我争取死刑的暂缓执行。我相信你知道我永远欢迎你和你的家人,前去我那天堂一般的岛屿,享受阳光的亲吻,与岛上那些魅力筒未为世人所发现的克里奥混血美女……应该是这些美女,让他决定不带家人一同去那个天堂般的岛屿!”她苦涩地作出结论。
“也许他认为太危险,怕你被绑架什么的。”
“才不是!我那骗子丈夫忙着拯救世界,没有时间拯救他的婚姻。”
我的洛伊或许并未因为治疗世界的伤口而出名,但相较起来还是好多了。你或许只是世界里的一个小人物,但你可以是某人的全世界。
“知道吗?洁思,我真的爱洛伊!”我冲动地说。“今天晚上他会补偿我,我知道他一定会的。”
“是啊!当然!布希也会背诵莎士比亚。”
双薪家庭一天的结束,通常也和开始时一样混乱与困惑。
四点三十分,我好不容易把车停进两辆越野车之间的小空隙,然后长途跋涉一个小时回家,幸好没过上抢匪。啊!快乐的一天!
五点三十分,洛伊还没到家,门外未见他的吉普车,只看到一地的垃圾。
他昨天拿垃圾出来时,袋口没有绑紧,成了最近入侵伦敦的都市野生狐狸的最爱。散在花园里的全是上班族妈妈最感羞愧的秘密——冷冻食物的外包装以及速食店的容器。但愿邻居那些整天在家、只给家人吃有机食物的全职妈妈们不要看到。
五点四十分,进入屋内,发现两个孩子正困惑地注视着冰箱,好像要它变出一些食物来。
电视上那票“家务女神”把我们这些普通的女人害得好惨!她们讲的,我们没有一样做得到,而我最想要的食谱是逮住其中的一个女神慢慢地烤来吃,菜名就叫活烤女神。
最后,我们的晚餐只好选择卡通鸡块,我根本管不了它会不会替我的下一代造成开刀也治愈不了的脑部肿瘤。
六点,我一边弄晚餐,一边吼叫孩子去做功课,同时对无法回答孩子的问题表示抱歉——杰米问我,宗教课的考试,分数是不是应该由上帝决定?
六点三十分,拿起因为沾了巧克力酱而黏呼呼的电话,我拨打洛伊的手机。
“洛伊?你在哪里?我必须开始填写副校长升等问卷了。”
“只要写很多‘等等’,表示你知道的比你写的更多,这样就行了!”他说,而且保证很快就回来。有只黄金猎犬在开刀移除异物时死掉了,他必须去跟主人报告坏消息。
我一边研究修改我的答案,孩子一边问着一连串荒谬的问题——
“妈,希特勒姓‘万岁’,对吧?你告诉珍妮,她一直不相信。”
“妈,电视上狗食的广告说,新产品经过测试,且最为满意。是谁测试的?他们有问狗狗吗?它们真的很满意吗?”
我惊讶地看着我的下一代。为了帮助他的头脑发展,我不是在怀孕期间吞了好几吨鱼油胶囊吗?真的,那时我都以为自己要长出鳍,并开始用鳃呼吸了。可是,有什么用?
八点,我再度打电话给洛伊。
“我快被两个孩子逼疯了!”
他居然这样回答:“嗯,你还在因为生孩子的时候他们臀部先出来,而生他们的气。”
“你给我立、刻、回、家!”我气急败坏地哀求,火得直拍打塑胶盒的盖子。
“但我刚带狗主人出来喝杯啤酒,以消除他的哀痛。事实是,我忘了要他先签手术同意书,现在,我必须让他喝几杯,等他爽了把文件签给我。你不会要我吃上官司,对吧?”
“噢……这下好了!你们在哪家酒馆?”
“妖怪。”
“有超大电视荧幕的那家?天哪!现在正有一场球赛,对不对?”
“我很快就回来,我爱你。”
我只能呻吟。地球上任何一家有超大电视荧幕的酒馆,其作用等同太空里的黑洞,男人一旦进去,不到永恒不会出来。
“洛伊!洛伊!不,不要挂断……”
九点,要珍妮整理书包,可是她不肯放下手机。说真的,我已经记不起她耳朵上没长手机的样子。
九点十五分,给女儿动“手机切除手术”,押她去浴室刷牙。
九点半,再打洛伊手机,他终于接了,听声音似乎已经醉了。
“我知道带孩子很辛苦,但他们有时也有很用,猫咪。要他们早点去睡,你就有很多时间了。更好的是,我也没在家里吵你,多么祥和宁静,不是吗?”
“可是,洛伊,我……”
九点四十五分,贿赂(洁思会说是“奖赏”)两个孩子提早上床。想来真是讽刺,早上你无法要他们起床,晚上却无法要他们上床。
我倒杯葡萄酒,终于坐下来写“自我评量”问卷。
九点五十分,惊天动地的尖叫声从珍妮的房间里传出来,我以越野赛的速度、以会让运动员抽筋的快动作冲上楼梯。原来是,床单都用完了,我只好拿她哥哥以前的蝙蝠侠床单铺了她的床,在日光灯的照射下,珍妮被小丑狞笑的脸吓得魂不附体。
我只好拿出主卧室用的特大号床单来包她的小单人床,扑天盖地的一大片白布让我迷了路,感觉像是去了北极的探险家,只见一片的白,怎么塞都塞不好。算了!叫她去睡我们的床。
十点,终于安顿下来,我开始看着史镐语意模糊的教育术语,设法解码,却突然想起,杰米的学校作业要录“亨利八世的六个妻子”。
日本人在二次世界大战吃了败仗,他们的报复方式就是发明并制造了一堆很厉害的家用电器,然后附上怎样也看不懂的使用手册,这种让你以为自己很笨的心理折磨,其实比用竹片插入指甲下面更痛苦。
当我趴在地上,设定录影机的各个按钮时,注意到风滚草形状的脏东西在地板的角落。我常想,房屋如果像猫那样能自我清洁,该有多好?但是距离星期五的清洁女工来打扫的日子还有好几天,眼下只有我这个管家婆,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变成又刷又洗。
记得刚结婚时,我是个非常勤劳的新娘,杰米生下来之后,每一样东西都要消毒,等到珍妮来临,奶嘴是放到我的嘴里用口水消毒的。十年之后,我料理家事的能力,已经急遽萎缩到任何不会回嘴的东西都用灰色抹布擦拭一下就可以了。
晚上十一点,为了节省早上的时间,我先准备明天的午餐盒、从冷冻库拿出明天晚上要吃的肉、把一堆衣服放进洗衣机、烫好明天要穿去见校长的衣服、替快要枯死的植物浇水并跟它说话、给各个兽笼里的动物添加食物和水、列出购物清单、收拾大富翁游戏、把碗碟放进洗碗机、替珍妮缝《仲夏夜之梦》的戏服、跟怎样也不肯服贴的金色装饰品缠斗……这时,洛伊回来了。
“看吧?家里多么安静。我整晚都不吵你,多么美妙?不必帮我热晚餐,我在外面吃过了,手术同意书也签好了,我们上床去庆祝,好不好?”他居然还有胆对我眨眼睛!
“这下可好了!”可怕的一天要以我最害怕的东西——“那只手”收场吗?
这时,我想起珍妮睡在我们的床上。
安全了!洛伊总算说对一句话——孩子有时还蛮有用的!
星期三。
终于到星期三了,谢天谢地,这星期过了一半。
“怎样?”洁思到学校附近的小餐馆跟我碰头。“跟校长谈得怎样?”
“我睡过头了!”
“什么?洛伊不是答应你,昨晚你什么都不用管?”
我耸耸肩。“他临时必须开刀什么的。”
“别再为你家那只懒惰的猪找借口了,凯西,人要先爬上高位,将来才能说你东山再起。”
我警觉地看见洁思从皮包里拿出一包烟。“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我没有抽烟,我是假装的,这样等以后我开始贴更年期荷尔蒙贴片时,才能骗人说是戒烟贴片。”
“怎么没有人发明‘丈夫贴片’,让我们可以慢慢戒掉他们?”我吹开卡布奇诺上的奶泡。
“讲得真对,甜心。丈夫变得越来越不必要,也许他们会像脚趾甲油和盲肠一样,逐渐被切除。”
我绝不可能再错过副校长的面试,而洛伊依然忙着他的讲习,所以我决定采取主导。我不可以再让自己失望了!
总要真的去尝试,女生才知道自己哪里“有所不能”!
星期四上午。
逼两个孩子穿制服睡觉,预约一辆计程车迭他们到学校旁边的麦当劳吃早餐,解决掉他们的事,让我可以在七点四十五分时出门。
八点,终于找到我那似乎停到威尔斯那么遥远的车。
八点零三分,发动引擎,仪表板出现奇怪的闪光,不幸的是,我的本田小车只跟我讲日文。运用了我所有的汽车常识,我判断那信号是油箱。
可恶的洛伊,他答应上星期的周末要替我加油的!
八点零八分,在附近的修车厂先加些油,但是他们的电脑坏了,不能刷卡,需要付现。
八点十五分,冲去街对面的提款机。
前面有五个人,最前面是一个很像炸弹客、满脸落腮胡的人,他把提款卡上下倒置放进小洞里,然后拿出来看,再看看小洞,又看看上帝,就是不看机器上的指示。他把卡片再次推进去,这次按错了密码,而且连续三次,所以机器就把他的卡没收了,他开始尖叫设骂,接着当然是去拿他的黑色背包。
我竟然希望他真的是炸弹客,这样新闻播报出来,我就不必再想破脑筋、发明一戳就破的迟到借口了!忍无可忍的我只好抛下车子,跑步去上班。
大英帝国原来就是由一群势利又傲慢的殖民地官员织成它的经线和纬线,我的校长就是用这块布裁制出来的。当我冲进行政大楼(迟到八分钟,喘得像得了气喘病)时,他正在跟我的对手帕笛妲·潘德亲切地聊天。
他抬起浓眉,用尖细的声音说:“你的迟到快变成习惯了,欧康诺老师。”
“噢,我也想早一点来,只是,准时好像很难引起注意。”我边喘边说。
他冷冷地抿一下嘴。全校教职员都知道,他要发可怕的脾气之前,都会用这种刻意轻柔的声音说话。
“这样的时间管理适合当副校长吗?潘德老师一向都很准时。”
帕笛妲不只准时,而且家世良好。有时我真觉得,在英国生存的唯一方式是挑个祖先,施一大堆肥料,任由它长成家族树的分支。帕笛妲不只有一棵家族树,她有一整座树林,还有一位当教育局总督学的老爸。
我跟她完全相反,我来自一个转来转去都是罪犯的家族。我的祖先因为偷窃一条蕾丝手帕和一条发霉的面包……噢,外加买卖A级毒品,被放逐到南太平洋的塔斯马尼亚岛。
帕笛妲是喝茶会在玻璃杯下放杯垫的人,她家浴室擦手的小毛巾都是成套的、衣架都包有泡棉、吃鱼有专用的刀、放奶油有专用的小瓷碟,而且,她还拥有一位非常有钱的老公。
有一天,许多人听见她在教员休息室唉声叹气,说她拿不定主意该带哪一个保母去滑雪,所有的女老师都恨不得当场杀了她。而且,你知道吗?我相信如果陪审团全部由上班族妈妈组成,一定会判我们无罪!
“嗯,这次你的借口是什么?”校长似乎从我的狼狈得到很大的乐趣。
“呃……”我在北玫瑰丘小学教书这么多年,“借口大全”里的每个借口大概都用过了,我可怜的亲戚从不知道们生遍全世界的病,我的孩子则是从霍乱、痢疾到百日咳无一幸免,甚至还被鼬鼠咬过(丈夫是兽医,让我偶尔可以卖弄我的动物学)。
看看我的上司,他扬起两道好像正在交配的毛毛虫的眉毛,等待我的答案。
我绞尽脑汁,想要发明一个比较新鲜的借口,例如我信奉的神秘宗教教主把我关起来,练习怎样割开入的喉咙。这肯定不会让我升级,但应该可以获得提早退休。
“事实是,我熬夜‘品味’您的问卷,结果失眠,导致今天早上起不来。对了,那些问题充满智慧的光芒,”我开始说谎。“它们是如此深刻,刺激我去思考,所以我睡不着。”这些马屁话使他消了一点气。
“呃……好,问卷可以给我了吗?”
“我带来了,题目棒极了,教学相长。”帕笛妲油腔滑调地插进来,把她的问卷交出去。
我在考虑是否要跟史镐说,对于一个需要行动力的工作,这种面试是否太纸上谈兵?但最后我只说了“噢!天哪!为了赶上班,我竟然忘记带问卷了!明天的第一件事……”
“你可以用口试的。”帕笛妲甜美地建议。
狗屎!居然被一个光说不练的人打败。
“好主意!”史镐打心底赞美她。“通常我会分别跟两位面谈,但是欧康诺老师,你实在迟到太多次,我只好把你挤进预定要见潘德老师的时间。请告诉我,你认为自己曾……”校长看着帕笛妲的问卷,念道:“持续且有效率地根据你所吸收的社会新知指导学生,替学生设下合理的期望,并监督他们的进度,给予清晰且有建设性的回馒,使他们学习到与课程有关的知识?”
“课程?”我赶紧抓住这一串话中唯一听懂的字。“伦敦市内的社会课程?噢,你的意思是如何读书、写字,以及如何完成毒品交易?”我胡说起来。“啊!那至少使得那些孩子学会公制。”
我的微笑并没有得到回复,事实上,校长僵硬的反应,可以使花岗石变成卡通人物。
帕笛妲主动建议以口头说明她的答案,以便获得几乎持续到永恒的赞美,而后扯到她那:呃……追溯自十字军东征的辉煌家谱。
“很好,欧康诺老师,我已经跟潘德老师很有意义地谈过担任副校长的条件……”
我也很想跟帕笛妲进行有意义的谈话,但我必须先准备好一枝打板球的棒子。
“但我现在必须去开会了,请你利用中午时间填好问卷,说明你是怎样的一个好老师,并列出你的力量……”
“老是迟到不能算!”帕笛妲插进话来,并跟校长分享狼狈为奸的一笑。
要一个好老师解释自己怎样好,就像要把果冻钉进墙里面。我们就是不自以为好,才叫好。
“校长,我最好的条件就是我喜欢我的学生、我爱我的工作。”
奇怪的是,我的校长竟然不相信我说的是真心话,他站起来,以微笑示意帕笛妲离开。
“谢谢你,潘德老师。”帕笛妲离开后,他说:“欧康诺老师,有件事我要很快地说一下……你来这所学校或许比潘德老师更久,但你知道,她有一流学校的教育学位,而且,她正在写一篇论文——课堂上的控制与结构。”他好像鹦鹉那样,乖乖地说着赞美之词。
我没有一流的学位,我最有成就的教育技巧,是我知道谁在我背后扮鬼脸,以及哪一家的狗真的吃了哪个孩子的作业簿,这些都不是一流的教育学院可以教你的事。
“告诉我,你为何选择教小学?”他最后问。
“呃……教小学生比教高中生更有收获的是,小学生会用头撞你的肚子!”我开玩笑。“好吧!笑话少说。我喜欢教小孩子是因为他们的幽默感,例如,才上个星期,罗丝·皮尔斯在她的地理作业写道:把红海和地中海连在一起的是‘下水道运河’。而我要雅蒂·葛林堡倒数一到十的时候,她竟然转过身去,背对着我数了起来。”我轻声笑出来,可是发现好像只有我觉得好笑,又赶紧收敛。
史镐先生深吸了几口气。我们常在教员休息室开玩笑说,我们的校长就是因为太过残忍,才从击杀海珊的小组被解职;而他发脾气时(这是每天要发生的事),真让人以为他想重操旧业。
“欧康诺老师,你对这次的升级是认真的吗?邓迪先生这个学期结束之后就要离开了,我需要一个能干而有毅力的老师来当副校长。你是最资深的申请人,没错,督学和学生都喜欢你,可是我就是看不出你的领导能力。”
他继续咆哮什么“重新设计重点”、“机构瘦身”与“冗员裁减”时,我研究着他那从旁边往上铺到头顶的发型。那真像一条条意大利细面松软地垂挂在煮得太老的鸡蛋上!
当他继续拷问我究竟在问卷上写了怎样的答案时,我审视着他办公桌上咖啡杯的印子,有点想问他护照上的“发色”写的是什么颜色。看他的样子,你知道的,几乎应该写“秃头”!
从他身后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帕笛妲趾高气昂地走过操场,她穿着两件式的套装、戴着珍珠项链,神情从容、态度悠闲、架式十足,嗯……如此完美!
噢,我想任何一个出门去赚钱的丈夫,站出来大概就是这个气势。
我别玩了!
星期五。
根据老师们在教职员休息室喝的饮料,就可以看出很多事情。
大部分人抓着星巴克精选的浓缩咖啡,有气无力地走进学校,史镐先生是加了两块糖的奶茶,帕笛妲喝迷迭香药草茶。接下来的一整天,我们就用那一把内壁黏有垢石的水壶煮出来的水泡茶喝,胡乱地使用印有一堆自嘲字眼的杯子,例如“跟班上一起用功的老师”、“定要你做到对的老师”,但没人敢动帕笛妲那个印着“最佳老师”、充满恶兆的马克杯。
我抱着一杯都是保利龙味道的温咖啡,像挂掉许久的犁牛,瘫坐在脱线的破沙发上,微热的饮料跟我冷淡的旁观心态相互呼应。
我无精打采地回顾这个星期,太多证据像潮水总会抵达涨潮点那般提醒我:洛伊真的从“怎样当个好丈夫”的教室中旷课了。
是谁说过“生命只是一件又一件的事”?在上班族妈妈的生命里,那些事都是同样的事,而且重复又重复,只是速度非常之快,好像在流沙上面慢跑。对上班族妈妈来说,每天都像手上拿着插梢拔掉一半的手榴弹。
不管我多么希望自己能一手换尿布、一手做焦糖布丁,同时用电话主持商务会议,我其实都在自欺欺人。所以,当星期五的晚上,我像个永远必须笑脸迎人的空服员,穿着高跟鞋飞了半个世界之后,累得双腿麻痹,当然,只想对所有的人狂吼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或许,洁思的说法从一开始就是正确的。或许,我真的对洛伊有着满腔的愤怒,所以才无法在床上对他好一点。
这下好了!我早已超载的脑袋必须思考的事又更多了。我也感觉到对于这“神圣的婚姻”,我必须有个策略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