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所有的神明都……”
阿波罗张嘴想为自己辩解,话还未说完,却发觉自己的语气竟然无力又没有底气。
他瞳孔猛地收缩,诧异于自己的反应。
他的话怎么会犹豫?
爱瑟妮丝不用怎么想也能猜到他要说些什么,笑着抢先说出口:“比如伟大的、仁慈的阿波罗殿下?别说他在灾难来临时没帮人类什么了,他甚至都不愿意为我降下一点点的阳光。”
这话怎么听都不觉得是真心的恭敬,甚至还带着些暗讽的语气在内。
但阿波罗却一时没法为自己辩解什么。爱瑟妮丝说的都是实话,他确实冷眼旁观见证灾难席卷人间,也从未分出一丝注意给这片孤寂荒凉的森林。
甚至在听见阿勒忒娅的眼睛被神明挖掉后,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庆幸,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
而现在听着爱瑟妮丝冷冷又不在乎的语气,无边的自责突然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的席卷了他,心底甚至有个声音还在用着刻薄刺耳的语言指责着他。
他总是骄傲于自己人类守护神的身份,对于随手施与他们的小恩小惠沾沾自喜,可似乎就像爱瑟妮丝说的那样,他真的从未帮过他们什么。
阿波罗小心翼翼的反握住爱瑟妮丝的手,胸口发闷,有些喘不过来气。
他对自己的行为和想法感到不齿,生怕爱瑟妮丝会因为这离他远去,再度用那让他瞧着就难过到绝望的眼神冷冷的看着他。
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他身为神明的自大渐渐被爱情带来的小心与慌乱磨平了棱角。
“不过倒也确实不至于全部的神明都那么讨厌,至少阿尔忒弥斯大人就还不错……”
爱瑟妮丝本来还想借此向他好好夸一夸阿尔忒弥斯,好让对方别那么痴迷于太阳神阿波罗,以免未来哪天被那无情的男神蒙骗。但她余光扫了一眼珀斯的脸,却发现对方看上去一副很伤心的模样,嘴边的话顿时就被打了回去。
她的眼神不好意思地飘忽,心中反思自己刚刚的话是不是对于信仰太阳神的珀斯来说过于刻薄了。
这话让阿波罗千疮百孔的心又被恶狠狠的捅了一刀。
连骄纵任性如阿尔忒弥斯都降下月辉给予她庇护。
他这些年又做了些什么。
阿波罗身上的难过快要幻化成实体了,爱瑟妮丝更加自责,恨不得回到几分钟前恶狠狠地扇自己一巴掌,叫自己别说这伤人的话。
“不,不过阿波罗他应该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连珀斯姐姐你这么好的人都去信仰他……”
她干巴巴地圆了几句,实在是想不出别的话,闭着眼睛在心里瞧不起自己,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不过阿勒忒娅可不一样,她最讨厌听见有关神明的话了,不论前一刻的状态怎么样,是听到就会暴怒到疯狂的程度。所以我们最好别提跟这两个字有关的事情。”
“……珀斯姐姐?”
就在爱瑟妮丝准备可怜巴巴地跟他道歉的时候,身后终于传来了闷闷的声音:“爱瑟妮丝,我想抱抱你。”
“好好好,珀斯姐姐你想怎么抱就怎么抱,我又不会逃走,谁逃走谁是小狗。”
阿波罗可还记得一开始见面她扭头就跑的事情。但他还是不免被对方逗笑,勉强从刚刚的低落中走了出来:“等我们回到洞穴里去的。”
他还不想现在就被自己的姐姐发现。
“珀斯姐姐可真是奇怪,但谁叫我喜欢你呢。”
见阿波罗并未生自己的气,爱瑟妮丝松了口气,当即眉开眼笑,心下踏实多了。
他们已经走到了黑山羊的旁边,待走过来后阿波罗才瞧见藏在视觉死角的那个洞穴。
因为他们已经离得很近了,爱瑟妮丝生怕自己的声音引来阿勒忒娅的注意,小小声地又跟阿波罗提了个醒:“可得记住我刚刚提醒你的话。”
阿波罗刚点点头,那边就从洞穴中缓缓走出了个女人来,吸引了他的注意。
阿勒忒娅站在洞穴边上,用空洞的眼眶冷冷地望向他们,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身体看上去憔悴极了,但精神状态似乎还算不错。
“我还以为是谁呢,远远地就传来了一股死亡的气息,叫人不痛快。”说罢又嘲弄地加了一句,“本以为是冥界的死神要来收割我的灵魂了,却不曾想是你。”
爱瑟妮丝可不怕这个状态下的阿勒忒娅,她牵着阿波罗的手迈步走向阿勒忒娅,瞥了眼不愿意再靠近而留下啃草的黑山羊,无奈地放任它留在原地:“阿勒忒娅姐姐怎么一副不愿意见到我的口吻,难道我不比那个死神好看,不比他更值得你期待?”
阿勒忒娅冷哼一声,没接她的话。
她的眼睛虽然被神挖去,失去了视觉,但耳朵却因此更加敏感了。她皱起了眉,听见了不一样的声音:“除了讨厌的死神外,你还带了谁来?”
“我的托斯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黑山羊,不是什么死神也不是什么不幸的象征,你这样说它它会难过的。”爱瑟妮丝第无数次为吓得不敢靠近的黑山羊打抱不平。
“我还带了新交的朋友来,她刚来到这片森林,又忘记了自己曾经的记忆,最近林子里有些危险,我实在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呆着。”
阿波罗本还因为阿勒忒娅那句死神而若有所思的看向那边垂下头的黑山羊,心中迷惑许久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答和证实。
但他还没来得及深入思考对方出现在爱瑟妮丝身边的理由,就本能地感受到那边的阿勒忒娅将视线停留在了他身上。哪怕据爱瑟妮丝所说对方什么都看不见,但这依旧让他浑身发毛,有种被看穿了的不适感。
他的身子和表情一僵,心下忐忑不安,不知道阿勒忒娅是否会发现什么。
爱瑟妮丝还在为她解释:“珀斯姐姐比较容易害羞,可别吓到她。”
阿勒忒娅没有回应,空荡荡的眼眶依旧还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平时没有事情的话你可不会过来。”
爱瑟妮丝有些尴尬又不好意思,顺嘴把锅甩给了黑山羊:“那不是我的托斯平时不愿意陪我嘛,不过今天确实是有事情想问你。”
“最近总有个视线在窥伺我,而且还总是做醒来就忘得一干二净的噩梦。现在又发现林子中的宁芙们都消失不见了,我很担心她们,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你去了禁地?”阿勒忒娅双手抱胸,眉头微扬,像笑又不像笑,不知道那是什么表情。
爱瑟妮丝猜到这事会与自己有关,心下懊恼:“不是去了禁地,是不小心误入的。前夜下雨,我的山羊出了门没有回来,我太过于担心就跑了出去,可是途中遇见了个奇怪又陌生的男人,慌乱之中就走错了路。”
她口中“奇怪又陌生”的阿波罗正提着心观望呢。
但他瞧着阿勒忒娅一直到现在都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样子,似乎并不像发现了自己隐藏的秘密,倒是有那么些许的松了口气。
“……命运可真是奇妙。”
阿勒忒娅留下了句意味不明的话,除此之外就什么都不说了。反倒让爱瑟妮丝有些心急:“命不命运的,宁芙们又因为我而去了哪里呢?阿勒忒娅姐姐,你是这片森林里的先知,是知晓的最多的智者,求你别卖关子了。”
阿勒忒娅顺着声音转过了头,伸手弹了下爱瑟妮丝的额头,稍微使了些力:“拿出你求人的态度,去给我摘另一边的果子来,否则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跑着去。”爱瑟妮丝捂住已经泛红的额头,疼的眼泪在眼眶转,却又不敢大声对阿勒忒娅说话,只好转身去牵阿波罗的手,“走吧珀斯姐姐,我们快些去摘果子。”
“离得又不远,你一个人去吧。”阿勒忒娅打断了她,反问一句,“难不成把他放在我这儿你还不放心吗?”
爱瑟妮丝生怕她再对自己做些什么,连忙摇摇头,转身准备离开,离开前还不忘嘱托阿波罗:“那我就先去了,正好珀斯姐姐要是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问阿勒忒娅姐姐。”
阿波罗就这么的被她留下了。
他看着爱瑟妮丝的背影欲言又止,恨不得伸出胳膊呼唤她留下或是带自己一起走。可对方跑的太快,压根没给他挽留的机会。
实在是无计可施,他在内心叹了口气,迎着阿勒忒娅的视线对视了过去,不知道她为什么将他留下。
阿勒忒娅等了一会儿,直到她估摸着爱瑟妮丝听不见了才开口。
“我看不见你,可我却隐隐感觉你身上有欺骗和谎言的气息,这让我很不喜欢。”
阿波罗呼吸一滞,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敏锐。
“但爱瑟妮丝那孩子似乎很在意你,我便不当着她的面问了。”
“你接近她的目的什么?我劝你最好不要吐露出一层又一层的谎言,我确实是瞧不见你,可我的听觉还在,只要我发现有一丝异样,我便叫回爱瑟妮丝,当着她的面拆穿你,并让她用长矛好好惩治你。”
阿波罗抿起嘴,话在嘴边犹豫了片刻,但神职与尊严仍不允许他在此时说出谎言。
可他又不想因此让爱瑟妮丝与自己产生间隙。
他决定遵循本心,却又悄悄对一些部分做了隐瞒:“我对她一见钟情,心中的爱意无法压抑,仅此而已。”
他承认自己接近爱瑟妮丝别有目的,她狩猎的手艺实在精湛无比,贪心将理智蒙蔽,引诱他隐瞒事情的关键只为与她更加靠近。
他的爱意过分真挚炽热,爱情的火焰快要将吐露出的字句烧成灰烬。
阿勒忒娅动作一顿,无法从他这话中窥探出一丝丝的谎言。
她忍不住从喉咙里憋出笑来,不知道是不是在嘲讽他:“一见钟情?真是有趣。”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但我预言,你终将无法拥有她。”
“因为那孩子被死神偏爱,注定走向无法逃脱的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此时一位深渊神自信的竖起了大拇指(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