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基雅维利的家门口已备好了马,其中一匹是马基雅维利要骑的,另外两匹是为两个随身仆人准备的。皮耶罗让一个仆人牵着他的矮种马,自己跟在舅舅后面进了门。马基雅维利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简单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我们现在出发吧。”他说道。
玛丽埃塔正在那里泪水盈盈。她年龄不大,容貌也不出众。当然,马基雅维利跟她结婚不是因为看中了她的相貌,而是因为——他该结婚了,他们就是这一年办的婚事。玛丽埃塔出身名门世家,结婚时家里为她置办的嫁妆——就马基雅维利的收入和地位而言,已经无法再多了。
“不要再哭哭啼啼的了,我至爱的人儿,”他说道,“你知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你本来就不该去,”她呜咽道,然后又转向比亚焦,“他骑马走不了这么远的,他身体不好。”
“你身体怎么了,尼科洛?”比亚焦问道。
“老毛病。我的胃功能又有些紊乱,实在没办法。”
他把玛丽埃塔揽在了怀里。
“再见了,我的宝贝儿。”
“你要多多给我写信。”
“多写多写。”他笑了。
他微笑起来时,平时脸上惯有的那种揶揄神情不见了,有什么东西充盈了他的内心——能看出玛丽埃塔很爱他。他吻了吻她,拍了拍她的脸颊。
“不要烦恼,亲爱的,比亚焦会照顾好你的。”
皮耶罗刚刚进门,正站在房门内侧,没人注意到他。尽管马基雅维利是他舅舅最亲密的朋友,但他很少见到他,也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几句话。皮耶罗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好好打量他一番——从今天起,他可就是自己的主人了。马基雅维利中等个子,但过于瘦削,因而显得比实际要高些;一颗不大的脑袋,一头乌黑短发,覆在脑壳上,像戴着顶天鹅绒帽子;眼睛黑黑的小小的,目光游移不定;鼻子则长长的;嘴唇单薄,不讲话时,双唇紧闭,嘴巴就变成了一条带着点儿讽刺意味的线。跟他那张灰黄色的脸相匹配的是他那警觉的、深思的、严厉的、冷淡的表情——显而易见,这不是一个可以搞点儿恶作剧的主儿。
马基雅维利或许已感觉到了皮耶罗不安的凝视,他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带着些疑问。
“他就是皮耶罗吧?”他问比亚焦。
“他妈妈希望你能看好他,别让他瞎捣乱。”
马基雅维利微微一笑。
“我犯过的过错给我带来了诸多不幸。如果他能看到这些不幸,就会真真切切地明白,美德和勤奋才是当今这个世界上通往成功的康庄大道,即使到了另一个世界,它们也能给你带来快乐。”
现在出发了。他们骑着马沿鹅卵石路前行,一直走到城门口,然后上了乡村大道,道路开始颠簸不平起来。路途迢迢,节省马力慢慢前行方才明智。马基雅维利和皮耶罗走在一起,两个仆人跟在后面。四人都携有武器,虽然佛罗伦萨跟其邻国和平相处,但这个国家不够安定,绝难保证不会碰上那些劫掠成性的士兵。遇到这些人,旅行者所持的安全通行证将几乎全无用处。马基雅维利没有开口说话,皮耶罗非天生羞涩之人,但一看到马基雅维利那张瘦削的、僵硬的脸庞,以及两眉间微微蹙起的额头,他就有些心悸,想了想,还是等着让他先开口吧,这样更审慎些。虽然秋天凉意已显,现在仍不失为一个美好的清晨。皮耶罗神清气爽、兴致勃勃,这样的一次探险之旅真是妙不可言——他觉得心潮澎湃,兴奋莫名,但不让人说话真是活活折磨人,他有一百个问题在等着问哪,但他们只是走啊走的。很快,太阳在天空明晃晃地照耀着了,那份煦暖让人倍感惬意。马基雅维利一言不发,只是不时举起一只手来,说——让马慢慢走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