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南巡并不代表着就不用处理朝政,相反那些重要的折子都要八百里加急从京城送到江宁,由帝王批阅后再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这两日下雪,康熙原本预计的巡视因为天气原因只好搁置。
念着要与曹玥共进晚膳,康熙紧赶慢赶的终于在晚膳前把折子处理完,然后片刻不耽误的赶到西苑。
结果人刚到西苑,还没等梁九功唱报,康熙就先眼尖的看到了跪在院子里的三个人。
梁九功忙赶在康熙前发问:“你们怎么跪在这儿?”
眼下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教导嬷嬷等人在外跪了不小的时候,早已冻得面色发白,回梁九功话时牙齿都打着颤:“是...是奴婢...们惹了昭嫔娘娘不快。”
教导嬷嬷到底因为曹玥下了她的面子心生怨怼,所以此刻当着康熙的面儿才说了这等似是而非的话。
另外两个人体面没有教导嬷嬷大,自然是教导嬷嬷说什么就是什么。
见三人口径一致,梁九功悄悄的去打量康熙的脸色。
康熙心中对教导嬷嬷说的话中含的小心思一清二楚,他狭长的凤眸微眯,一甩袖子踏上了台阶:“既然昭嫔让你们跪,那你们就跪着。”
不管事实真相到底如何,今儿毕竟是他册封昭嫔的日子,他不可能会在这样的日子里当着几个奴才的面儿给昭嫔没脸。
教导嬷嬷本就发白的脸色更是添了一抹青灰,心中懊悔不已,不断念叨着完了。
梁九功注意到教导嬷嬷的神情,心下轻嗤,自作孽,不可活,一个奴婢就是在皇上面前有几分体面,到底还是主仆有别。
这是康熙第二次来西苑,却是头一回踏进曹玥的闺房。
一进去,康熙并未急着去寻曹玥,而是四处环视着打量了屋子中的布局,东边是一处小型书房,架子上的书看着少说也有上百本,写字用的桌案旁有个打开的箱子,里面收了许多写过的花笺。
康熙随手拿起上面的一张,只见上书‘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一手象征着女子温婉才情的簪花小楷写的颇具风骨。
盯着花笺看了会儿,康熙将花笺对折好塞进袖口,又转身往西走,经过摆放着棋盘,焦尾琴的西梢间,然后绕过一副绣工精致的四扇屏风,两步路的功夫就到了西暖阁,这里是冬日寒冷时曹玥最常待的地方。
暖阁里依旧是曹玥主仆三人,只是此刻曹玥正躺在软榻上,在腿上搭了毛毯正看着书,安凝坐在小杌子上拿着绣绷子绣着花,安平在窗子旁光线好的地方摆了个桌子,认真仔细的替曹玥打理熨烫新衣。
三人各有各的事情做,气氛异常和谐,只是这和谐的氛围在康熙踏进来的那一刻消散殆尽。
两婢神情紧张的跪地请安,曹玥怔怔的看向来人,直到手中的书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曹玥才回过神来,连忙掀了毛毯,踩着软缎绣鞋行礼请安:“皇上圣安。”
康熙浅笑着上前扶起曹玥,顺便将掉落在地的书捡了起来:“你倒是清闲。”
他忙的连多喝口热茶的功夫都没有,就想着能早点过来,看看她为了迎接他忙上忙下的样子,结果倒好,只派了三个奴才迎接他给他添堵,自己藏到暖阁里躲清闲。
这样一想,康熙的心情就有些不好了。
大摇大摆的霸占了曹玥的软榻不说,还一副问罪的架势:“梁九功没跟你说朕会过来?”
曹玥转过身对着康熙,眼帘微垂:“说了。”
转身的时候见两婢依旧在跪着,她淡淡吩咐:“你们还不赶紧奉茶进来?”
两婢颔首,沉默应下,快速出了暖阁。
康熙也没阻止,眼见着暖阁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当即哼笑道:“看来朕的昭嫔还是个心疼奴才的主子。”
话里有话,叫曹玥忍不住掀起眼帘正视康熙,黝黑的眸子里皆是清冷:“皇上有话大可直言,臣妾蠢笨,听不懂皇上绕弯子的话。”
曹玥并非真的不懂,就是明摆着揣着明白装糊涂。
说话绕弯子是皇帝的通病,也是世家大族的通病,因为他们觉得能叫人绕弯子说出来的话下之意定然不是什么好事儿,没明着说就是看得起你,不会叫人下不来台,也给人留了面子和余地。
康熙身为皇帝,平日就是说了再绕弯子的话,也得有人接着,还得费尽心思去绕着弯子给他解释。
曹玥还是他见的第一个要他别绕弯子的人。
康熙笑了笑,遂了她的意:“既如此,朕就直接问了,院子里跪着的几个奴才,可是惹了你不高兴?”
方才他没给那几个奴才做主,叫她们起来,是在她们面前维护昭嫔的面子,可在背着奴才们的时候,他心里还是不高兴的。
打狗还要看主人,那几个奴才说到底还是御前的人。
曹玥扭头往外看了眼,极好的掩饰住眼底深处的讽刺:“许是她们乐意大冬天的跪在院子里,左右不是臣妾要她们跪的,与臣妾有何干系?”
康熙并不认为曹玥会说假话欺骗他,故而有些愕然,又想起那教导嬷嬷说的似是而非的话,心中无端升起了一股怒意,好一个老刁奴。
此时康熙心中的怒意,都转化成了对曹玥的心虚,他伸手握住曹玥微凉的软白柔荑,微微一个用力把人拉到身侧坐下,看着曹玥清丽绝伦的小脸上满是不悦,柔声哄道:
“好了,莫要生气,朕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无别的意思,别往心里去,嗯?”
曹玥猛地与康熙这般亲近,耳尖肉眼可见的泛起粉红,不自在的抽了抽手却没抽动,只好偏过头去,扯出一抹冷笑:“臣妾自不会往心里去,毕竟臣妾的心很小,装不下许多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
这句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很明显意有所指。
康熙好言哄着本就难得,奈何这两日屡次在曹玥这里碰软钉子,当即就有些懊恼。
他伸出空闲的那只手掐住曹玥的下巴,强硬的转过曹玥的头,与她四目相视:“你要这样阴阳怪气的对朕到什么时候?”
康熙自认自己脾气不好,能容忍一个女人对他耍性子到现在已经到了极致,更何况是被人一而再的扫了他的兴致。
曹玥心中咯噔一声,看来皇上对她的耐性已经到头了。她并不知道康熙对旁的人容忍度有多高,故而自己也不曾掉以轻心。
憋了一股气,眼眶瞬间红了,她尝试着挣脱康熙钳制着她下巴的手,然而终是徒劳:“皇上在说什么,臣妾听不懂。”
男人的手劲儿很大,加上曹玥挣扎了片刻,没一会儿曹玥的下巴上就出现了两道被掐出来的红痕。
康熙见状,动作不自觉的卸了两分力气,曹玥趁此猛地挣脱开康熙的手,滑下软榻,顺势跪了下来:“惹皇上发怒,是臣妾的错,臣妾有罪,请皇上责罚。”
暖阁里的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安凝和安平备好了茶水候在屏风外,听到里面的动静,脚下就如同钉了钉子一样,挪动不了半步。
曹玥跪在地上,硬生生的抗住了康熙施加给她的压迫感。
眼下这个紧要关头,她一定要沉住气不能露怯,谁先开口就落了下乘,日后再想翻身就难了。
不知过了多久,曹玥听得她头顶上传来一声轻叹:“朕是寻常公子亦或是九五之尊,不都是那日与你在桃林中弹琴的人,至于是何身份,在你心中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康熙无奈的揉了揉额角,他着实不懂眼前女子的心思。
或者说他心中其实明白,只是他就是要逼着曹玥当着他的面儿承认昨晚自己说过的话。
曹玥惊诧的看着康熙,微红的眼眶里充满了惊悸不安,似乎想问康熙怎么会这么说。
康熙不自在的转着拇指上的祥云纹扳指:“朕昨晚意外听到的。”
把听墙角说的如此清新脱俗,也就只有厚脸皮的康熙说得出来了。
曹玥怔了片刻,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梨花带雨:“皇上既然听到了,就该知道臣妾心中所求,臣妾想要的只是一份简单自在而已。”
泪水模糊了视线,曹玥闭了闭眼睛,泪水尽数从眼眶中被挤落:“可是您是皇上,就注定了臣妾所求的,只是奢望罢了。”
曹玥间接承认了昨晚的话,叫康熙心头一软。
看着眼前女子下巴两侧越发明显的痕迹以及她伤心落泪的模样,康熙不知不觉就忘了一开始的怒气,取而代之的是对美人伤怀的怜惜。
他往前探身把人扶起搂在自己身侧,拇指轻柔的擦去曹玥脸上的泪痕:“莫要再哭了,明明朕瞧着你不笨,为何偏偏认死理儿?钻到死胡同里出不来,为难的不就是自己了么。”
“既然你喜欢简单自在,那朕允你私下与朕相处时,把朕当做寻常公子对待,如此可好?”
曹玥似是被说动了,眼底带着喜悦又有些担忧:“可,可是教导嬷嬷说,皇上就是皇上,臣妾需得对您心存敬畏,事事顺从,不得有违......”
她可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既然那教导嬷嬷先给她上眼药,那她就以牙还牙,但愿她一个奴才能承受的了。
康熙哼了一声:“一个奴才的话罢了,不必记在心里,你只需记住朕说的话就好。”
什么敬畏顺从,若是昭嫔也变成了和后宫嫔妃一般无二的模样,那还有什么意思?
一番明显的纠结过后,曹玥终于迟疑着点头:“臣妾听皇上的。”
毕竟皇上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不可能不顺着台阶下来,不然彻底惹怒了人,吃亏的还是她。
暖阁里紧张的氛围消散,屏风外的两人不由得松了口气,快速的去茶水房换了盏茶水回来奉茶时,便见自家姑娘对皇上的态度由疏离变得亲近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