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曹玥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了。
曹玥揉着肿胀的额头,并未因睡了一夜而神清气爽,反而有些精神萎靡。
侧头看着安凝忙来忙去叫人准备洗漱用品和衣裳首饰,曹玥哑着嗓子问她:“昨日我是如何回来的?”
犹记得她昨日是在回府的马车上睡着了的。
听曹玥问起,安凝迟疑了一会儿才道:“是...是皇上抱您进来的。”
当时马车停下,曹寅见康熙下了马车后曹玥仍没动静,担心曹玥有事,就没避着人,直接掀开了马车帘子,却看到曹玥疲惫的睡着了,所以就打算命人叫两个力气大的婆子来把人抱进去。
谁知曹寅刚吩咐完小厮,便眼睁睁的看着康熙大步跨上马车,把曹玥抱在了怀中。
安凝细细的说完昨日发生的事,曹玥揉额头的动作一顿,朦胧的美眸中闪过一丝暗芒:“知道了,今日府中可有传言?”
这里虽是曹家,但毕竟人多嘴杂,曹家下人或许不会多言,却保不齐皇上身边的人不曾议论。
不过想起昨日只接触了两三次的梁九功那个精明劲儿,曹玥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能稳坐帝王身边第一太监的位置的人,又岂是省油的灯。
果不其然,安凝摇头道:“不曾,皇上身边的梁公公当时就警告了在场所有人。”
曹玥有一瞬间的失望,又错失了一次机会呢。
习惯性的问了话,曹玥刚洗漱更衣完,老夫人孙氏院儿里的人就掐着时间来了。
来人是老夫人孙氏身旁最受器重的嬷嬷,姓花,曹玥尊称一声花嬷嬷。
花嬷嬷在小丫鬟的引领下进了内室,恭恭敬敬的屈膝,态度不乏亲近,看着曹玥已经从铜镜前站起,笑着道:“姑娘可是装扮好了?”
曹玥微微颔首,上前两步扶起花嬷嬷:“是呢,嬷嬷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我正要用了早膳去给母亲请安呢。”
曹玥是老夫人的幼女,平日老夫人看曹玥跟看眼珠子似的,小心呵护。
旁的官家小姐都是年满六岁就挪出母亲的院子独住一院,偏老夫人当时舍不得,硬是留曹玥到八岁,才肯叫曹玥搬去收拾了八年的西苑。
又因西苑离老夫人孙氏住的北苑中间隔了一条人工湖,距离有些远,老夫人生怕曹玥为了给她请安会饿着肚子,所以曹玥每日早晨请安的时间就定在了早膳后。
花嬷嬷感受着自己粗糙手背上细嫩柔软的触感,笑容慈祥:“那可真是巧了,姑娘在庄子上住了些许时日,老夫人想念姑娘的紧,这不今儿起了个大早,吩咐奴婢来请姑娘去北苑,同老夫人一起用膳。”
曹玥眸光轻闪,心中有些愧疚,忙道:“是我的不是,莫要让母亲久等了,咱们这就过去吧。”
庄子上一事,是她瞒着母亲做的,这会儿母亲让花嬷嬷来叫她,想必也是听说了昨夜的事。
安凝扶着曹玥走在人工湖旁的石子路上,一路上都在思索待会儿见了孙氏要如何安慰,却未曾注意到人工湖中心的亭子里一大早就坐了人。
今儿康熙换了一身彰显帝王身份的龙袍,仪态威严的端坐在湖心亭中的椅子上,周围摆着不少炭盆取暖,面前躬身站着的一大群身着官服的官员都是江宁当地的官员,听闻皇帝驾临,一大早就过来请安述职的。
其中一个官员正喋喋不休的说着废话,好词不断的拍着康熙的龙屁。
康熙一开始还能装模作样的听了两句,只是在无意间看到曹玥的身影时,心思就不在这上面,而是不知不觉的就跟着曹玥走。
人工湖很大,曹玥半低着头绕了人工湖三分之一,直到进了北苑的大门,也没回一下头。
康熙抿了下薄唇,骨指倏地在桌面上敲了两下,那官员见状,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猛地收了声不敢再言语。
又说曹玥进了北苑后,低着的头就抬了起来,扬起一抹笑踏进了正房。
老夫人孙氏早就在用膳的圆桌前等着了,见人到了,递给丫鬟一个眼色,丫鬟们忙准备上早膳。
曹玥行了礼被孙氏拉着坐在她身旁,刚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老夫人抬手挡了回去:“先用膳吧,有什么话,用过早膳咱们娘俩再说。”
孙氏这副像是没事发生的样子,叫曹玥心头一沉,喉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似的,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
沉默压抑的用完这顿早膳,老夫人屏退了下人,吩咐花嬷嬷在房门外守着,带着曹玥进了内室。
一进内室,孙氏抬手挥落在梳妆台边缘搁着的匣子,怒喝道:“你给我跪下。”
木匣子在厚厚的羊毛毯上滚了两圈,最终停在了曹玥的身前。
曹玥沉默了一瞬,没有一丝迟疑,提起裙子跪了下去。
这副模样叫孙氏更加堵心,她指着曹玥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我早就与你说过,你的婚事你大可自己做主,我不会逼你,可唯独那皇宫内院你去不得。你倒好,长大了,翅膀硬了,竟学会与你父亲和大哥一起欺瞒与我了?”
当年她生曹玥的时候年纪大了,七个月的时候早产,所以曹玥先天就身具弱症,在这些年的精心调理下才好了许多。
也因此,她一向对曹玥千疼万宠,直到后来曹玥慢慢长大,露出了非凡的容貌,出于对女儿的疼惜,她也没想着牺牲自己女儿去博得曹家的荣华。
她只希望她的女儿能堂堂正正的穿着嫁衣,十里红妆的出嫁,做人正头娘子。
这么简单的一个心愿,怎么就那么难呢?
孙氏越想,越是悲从中来,一时间竟是没控制住情绪,眼泪从带了皱纹的眼角滑落。
曹玥骇然,惊慌的喊了声:“母亲......”
前世她出身名门,父母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见了刘邦,直言断定刘邦日后大有所为,便不顾她的心愿把她许给了当时已娶了吕后为正妻的刘邦做妾。
在他们心里,她是他们的女儿,也是他们拿来博富贵的工具。
今生她再次为人,本打算封闭起来的心,却在孙氏身上感到了久违的温情。
曹玥能感受得到孙氏的一腔爱女之心,可是为了她心中的执念与可笑的骄傲,她只能伤了最疼爱她的母亲的心。
没等曹玥再说什么,孙氏便缓过来了情绪,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劝说道:“玥儿,母亲知道你最乖了,你就听母亲这一次,放弃吧,好不好?”
那皇宫不是什么好地方,皇宫里的每一个人,甚至就连一块儿石头都会吃人,当年为了曹家,她不得已入宫做了皇上的奶娘,又在宫中熬了多年才熬出头,她又怎会愿意让自己的女儿走她当年走的路。
孙氏以往浑浊的眼中此刻充满了对她的祈求,看的曹玥几乎就要忍不住一口答应下来,最后仍旧是理智战胜了情感,她一狠心:
“母亲,已经晚了,您不是都已经知道了么。”
被皇帝抱过的女人,身上就已经打上了皇帝的标签。
孙氏猛地摇头,黑白掺半的发鬓上,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摆动:“不晚,一点都不晚,只要你点头,母亲就算豁出去那些年在皇上面前的体面,也要为你求得恩典。”
曹玥闻言,心中愧疚更甚,一滴泪从眼眶中滴落。
好半晌,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直视着孙氏满含希冀的眼神,说出的话却能将孙氏的心扎的血淋淋的:“母亲,我是自愿的。”
她若是不愿,便是父亲和大哥再三游说劝说,她也不会答应的。
一句自愿,瞬间扑灭了孙氏眼中的希冀,她猛地后退两步跌坐在床榻上,无力的闭上眼睛不去看曹玥:“如此,母亲知道了。”
自己的女儿自己是了解的,能叫曹玥说出自愿,就代表这件事再无转圜的余地,纵然她在皇上面前有几分体面,也不能逼迫皇上答应她不会纳玥儿为妃。
曹玥膝行上前,伏在孙氏的膝头,仰着一张恍若神仙妃子的脸同孙氏保证:“母亲,叫您伤心是女儿不孝。可是还请母亲相信女儿,以后的日子,女儿一定会过的很好的,一定会的。”
她不会再重蹈前世的覆辙,无情,不信帝王之言,方能长久。
孙氏伸手触摸着曹玥的脸,神情恍然:“但愿吧。”
因为担忧曹玥的事情,孙氏昨夜几乎彻夜未眠,早上又情绪起伏太大,一口精神气儿泄了下去,身子早就经受不住了,好在曹家女眷不用到皇上面前请安,曹玥就伺候孙氏睡下,而后在铜镜前照了照。
见自己眼眶微红,心中暗自点头。
来时那道视线丝毫不加掩饰,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不过是装作不知罢了。希望出去的时候还能遇到他。
或许真的是上天眷顾,又或许是自再世为人以来,她的运气一直很好,曹玥刚出了北苑踏上人工湖旁的石子路时,以帝王为首的一行人刚好走到石子路的岔路口,看方向,像是要回东院。
曹玥止住步伐,无声的见了礼后退,为康熙让路,谁知康熙在原地站定,亲自出声叫起:“曹姑娘免礼。”
“谢皇上。”
曹玥直起身子,像是赌气一般,依旧低着头不去看康熙。
身为帝王者,一路走来都被人顺从惯了,猛然来了这么一个不走寻常路的,康熙的兴趣自然会被提起来,况且有了昨日抱曹玥下马车一事,康熙早就把曹玥当成自己的女人了,眼下只是差了一个名分罢了。
因此在种种原因下,康熙说话就很是随心了,开玩笑道:“曹姑娘怎的低着头,可是觉得朕面目可憎?”
但凡识趣一点儿的人都知道康熙这会儿心情好,得配合才是,偏曹玥反其道而行之,她微微抬起头,粉唇边似带着一丝怒意:“自然不是,皇上是真龙天子,龙威正盛,奴婢心中畏惧,自是不敢直视龙颜。”
被人直直的顶了回来,康熙愣了一瞬,没等自己想好要说什么时,正仔细打量曹玥的视线落在了她微红的眼眶上。
“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