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飞机在艾尔帕索降落,我和卡尔一下子就下了飞机。我们已经把背包里的东西扔掉大半,好让这最后一段路轻松点,所以,我们现在只剩“宝物”和此刻在我手里的倒数第二个提示:
明尼苏达没有“追梦者天堂”,
田纳西没有“猜价王”。
但是美国有一座城
却以电视节目为名。
请在美国唯一以游戏节目命名的城市中,
一座有高山镶嵌画突显的旅馆里,
寻找“大搜寻”最后一项物品。
这是一趟漫长的旅程:从贝尔法斯特飞了十六个半小时,还分别在纽华克(这里有一个未料到的“关键词回合”地点,答案是“运河”)以及休斯敦停留转机。而我们还要开几乎两个钟头的车才能到新墨西哥州的“实话或挑战”市。达拉斯和杰夫没有和我们坐同班飞机,不过这没什么差别。这样长的旅程中,有太多变数,如果他们走不同城市转机,我们很难说是领先还是落后。
凯西和朱丽叶和我们同一班飞机,艾比也是。(这是很奇特的情况:节目决定不告贾斯丁了——我猜是因为他们有精彩的录像带了——但是他必须在英国多留几天,把事情想清楚。而艾比为什么没有和他一起留下,我不清楚。我猜我得等着跟其他美国大众从电视上找出细节。)总而言之,我们不能在摄像机前和他们任何人交流,因为他们已经被取消资格,一直要到终点才会正式出现。
在第一趟班机,也就是从贝尔法斯特出发的那班飞机上,我发现自己往凯西的方向看,一直在留意她,就像以前一样。过了一会儿,卡尔用肘推推我的手臂。“她系上安全带了吗?”他问。
我笑了,不过也感觉脸孔发热。“其实,她系了。”我说。我用不着再看凯西,我早就查看过了。
“可是她不用你说就自己系上了吗?”他问。
“哦,”我说,“我相信空服员宣布过了。不过,是的,我想不管怎样她都会自己系上的。”
“有趣,”他说,然后又回头看他的杂志了,“你一定有做对的事。”
我朝凯西看了一眼,她正在和朱丽叶说话,看起来就像任何和朋友谈话的年轻女人。相信她,我想,而这几个字竟像我在瑞典或日本听到的外国话一样陌生。一直到飞机滑行到登机门之前,我都没有再往她的方向看了。
我们的拍摄小组——我们的最后一个拍摄小组了——包括摄像史都和那个邋遢透了的音效雷蒙。我们冲向行李提领处时,他俩就在我们后面追,我们最后一只鹦鹉在笼子里晃来晃去。然后,我们跑出机场,找我们租的车,车上鲜明地漆上蓝白相间的“追梦者天堂”标志。我们先把东西放进后备箱,卡尔和史都跳到前座,我和雷蒙及鹦鹉在后座。我负责找路,我有一份在休斯敦拿到的地图,而且我已经把路线都标出来了。卡尔发动车,我们也都坐好,准备面对我们这段漫长旅行的最后一程。
“你想杰夫有没有可能猜不出来‘实话或挑战’?”我问。卡尔一看到提示就猜出来了。
“不可能。”他说,“如果只是达拉斯,我们说不定会走运,但是我相信杰夫知道。我们老爸对这类琐事很狂热呢。”
“你爸爸一定会很骄傲,”我说,“两个儿子当中绝对有一个可以得到大笔奖金。”
“很疯狂吧?”卡尔说,“还说什么手足竞争咧。”
显然本来不是要这样子的,如果不是凯西和贾斯丁两个人都在最后一个回合被取消资格,争着要到终点的就不会是两队而是三队了。这样戏剧性比较差,不过我肯定他们会找到方法去扯什么兄弟对头之类。我很惊讶他们没有在内战重地盖兹堡拍最后一集。
“一百万!”卡尔说,“啊,老天,我们很接近了!”
“开快点,”我说,然后克制了自己,“但别违规。”
我要承认——我对于可能真的赢得胜利是相当兴奋的。但是在把最近十六小时的大半时间用来考虑这件事之后,我得到挺悲哀的结论,就是一百万并不是真的一百万。首先,我和卡尔得平分,然后得到的大半都得缴税,付了房贷、车贷、信用卡账单,存一部分做凯西的教育费和我的退休金,还剩下多少?这些我当然不会说出来,而且我也真的很感激有这笔钱,它可以帮我们很多。只是“一百万”原本是多么会让人产生幻想的名词,结果实际上这笔钱却不是我一开始想象的那种可以让你辞去工作、随时喝香槟的钱。也许这是你会看到比较多的年轻人参加这种节目的一个理由,他们没那么愤世嫉俗,而且他们也没有房贷。
“1-10西,”我看到一个路标,说,“我们还要在这条路上大约……看起来是四十里。”
“明白。”他说着就把车并入高速公路。
“只要再一两天你就能看到本杰明了,”我这么说,只是为了看他的表情在后视镜中变得柔和,“你会不会很期待?”
他摇摇头,“那是当然了。”他说。
“我很期待见到他。”我说,卡尔隔着座位投过来一个笑容。
“你想你已经准备好了吗?”他问。
“我想是的。”我说。三岁大很容易,带些贴纸,不要想做他的老妈就是了。我可以应付的。
即使在昨天,我都还害怕这样的谈话。我会害怕比赛结束后我们还有机会见面的暗示,但是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了。昨天晚上,制作人播出我们的愿望给大家看,卡尔和我的愿望竟然完全相同。显然这是他们想要的,这是一项秘密的挑战任务,参赛者事先并不知情,一直到每个人都说出各自的答案。我们是唯一做对了的一队。凯西和朱丽叶没有机会参加,这真是很遗憾,否则我会非常喜欢看那段影片的。而我猜贾斯丁还没有说完就抓狂了,他们甚至没有播出艾比的,因为她还在警察局。达拉斯和杰夫差太多了:达拉斯希望能接一出情景喜剧,而杰夫希望侄子健康又长命百岁,我知道卡尔为此深受感动,虽然杰夫并没有得到任何奖。
接着他们播出我们的画面,而在一阵晕乎乎的互相感染的瞬间,我和卡尔全都希望两人能有共同的未来,不论是什么样的形式。而这公然展现的爱恋,成功达成我们根本不知道的任务,使我们赢得南海度假游(我猜这项奖我们也得缴税),可以在一年内任何时间成行。而结果就是今天当我朝着某个不完全是百万元的目标竞逐时,我可以完全自在的想象有一天卡尔会让我见他的小男孩。谁晓得一个比赛节目还能有这样的奖品呢?
我们驶过拉斯库西斯,继续在高速公路上前进,经过棕色的灌木丛和远处的孤山。我从没到过西南部,这里的景色非常陌生,但光是能在美国公路上行驶,能看到熟悉的绿色路标,那些旅馆以及速食连锁店的招牌,就和我每次在长途公路上旅行时看到的景色一样,这些就会让我兴奋不已。我感觉自己终于回到了家。
车子经过神奇的“塞尔登堡州纪念区”那多皱褶的山脉,以及环绕“波查水坝州立公园”湖水的那些突然迸放的白杨树,终于抵达了那格外不起眼的目的地:一座在一九五零年回应一项全国性宣传活动而把名字从“温泉市”改为“实话或挑战”的度假小城。
“如果你仔细想想,这个名字还挺酷的,”卡尔说,他故意用一种不祥意味的低沉声音说着这个名字,“实话或挑战。有点诡异,几乎有圣经意味。”
“是啊,”我说,“如果你能不让自己想到鲍伯·巴克。”
“我老爸会告诉你,改名时的主持人是爱德华。他才真的会很不开心呢。”
“的确。幸好他现在不在这里。”我对着后视镜给他一个笑容。
我们开进从前的“温泉市”,这是一座低矮而四散开来的城市,因为四面的高山显得格外矮小。这里有一种小镇与世隔绝的亲切感,虽然每样东西都有点破败。天空不知什么原因,显得很大。
“现在我们就只是随处开,一直到找到正确的旅馆吗?”我问,“这样可能要花一辈子时间。”
“我们找个人问问。”他说着,又开了一会儿,我们看到一条有很多行人的街道,他就把车靠边停下。我拿着提示跳下车,旁边有个咖啡馆,人行道上也有桌椅,于是我逢人就问。不久就有一小群人围住我,每个人都冷冷地看着摄像机,对着我那一小张纸仔细研究。
“‘一座有高山镶嵌画的旅馆’,”一个留着灰色长发的男人说,“你们猜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在建筑的前方之类的?”
“我不知道。”我说。
“他们是指一个山的图画,或者某种艺术术语?”一个穿着有鲜明图案长裤的中年女人问,“真是的,他们可以说得好一些嘛。”
我快沉不住气了,望了望卡尔,他在驾驶座上看着我们,还比着“快一点”的手势。“我也觉得,”我紧接着说,“不过这有没有让你们想到什么?”
“哦,反正不是‘假日饭店’。”灰发男人说。
“对,我不能想象他们会送他们到‘假日饭店’,”穿长裤的女人说,“拍出来不怎么好看。”她看着史都。“我可以在摄像机前这么说吗?还是他们会告我?”
“他们不能告你,”灰头发男人说,“他们又不知道你是谁。”
“哦,他们有办法的。”女人说。
“好,谢谢了。”我说。可是当我正要离开时,坐在附近一张桌旁的一个年长女人却叫出声来。
“‘巍峨山’招牌上不是有镶嵌画吗?”她说,“不过我从来也没注意到上面有没有山。”
“太棒了,”我连忙冲向她问,“在哪里?”
“麦卡度街。”她说。她告诉我怎么走,我向所有人道了谢,而史都则尽快要他们签下弃权书。我们跑回车上,告诉卡尔怎么走。几分钟后,我们在“巍峨山客栈”前面停下车。旅馆外有一个招牌,上面是一幅阳光照在山脉上的镶嵌画,旁边有一块正方形的蓝白色布,上面秀着一个装满星星的皮箱。
“答对啦!”卡尔说。他找到一个停车位,我们赶忙下车。我拿起鹦鹉笼和背包,背包里只有飞行帽、水晶棋子、亮片和斯德哥尔摩的相片。卡尔拿了滑雪杆和他的背包,里面是三叶虫化石、寿司模型、宣纸以及受洗袍。我们过海关时引来了一些奇怪的眼神。
“我没看到其他像这样的车,”卡尔说,一边把门用力关上,“你想他们会不会给其他人不同款的车?”
“我不知道。”我说。
我们之前接获的指示是尽可能快跑——奖金那么高,他们希望观众也看得很激动——所以我们就拔腿开跑。说起来有点可笑,因为眼前根本看不到达拉斯和杰夫,不是他们比我们早到,拿走这一百万(不到)的奖金,就是他们还落后好远,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不过我突然感到很紧张,产生了一股力量——拜托,我想知道我们赢了没有——因此不管怎样我都跑了起来。笼子在我手里前后晃动,鹦鹉也跟着发出嘈杂的叫声。
我们奔进旅馆大厅,这里满足昂贵却又充满乡村风味的装潢。这个地方的气味很重,有种香草味,像是水疗馆。然后我们停下来,像傻瓜一样站在那里一分钟。
“好啦,现在呢?”我问。
“我不知道。”卡尔说。
我走到登记柜台。“对不起,”我大喊,要盖过鸟叫声,“你有没有提示要给我们?”
那位男士很有礼貌地笑了笑,拿出一个信封。我用个花式动作撕开。我怀疑以后不会再用同样方式拆信。
你们却除了恐惧,找到正确的路,
来到这条历史小径。
现在装起治病神水——
芭芭拉带着支票在等候你们。
这话有点蠢,我不知道说我失去“所有”的恐惧公不公平……不过现在没时间了。卡尔转过身对着柜台职员:“唔,你会不会刚好知道我们要到哪里可以找到一些能治病的水?”
“这个嘛,”男人说,他的目光射向卡尔的脸和摄像机之间。“关于我们温泉的疗效,有很多传说。”
“温泉在哪里?”卡尔问。
“室内还是室外?”男人问。
“我不知道——室内?”
他指向一座电梯。“楼下。”他说。
我们等候着电梯,时间像是永远不动了。终于,我们来到了底下的楼层,跟随标示找到一扇上头有“温泉”字样的门。我们用个大动作冲开门,里面是……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座长方形水池,热气弥漫在空气中。四壁画着色彩鲜艳的壁画,池边上方一座喷泉冒出稳定的水流流到下方池中。室内唯一的声音就是闷闷的水花溅起的声音。
“我猜不是这里吧?”我说完就准备离开。
“不对,等一等。”卡尔说。他指着一个装满玻璃瓶的篮子,每个瓶子上都印着“追梦者天堂”的标志。
“太好了,”我说,“把瓶子装满水。”
他放下滑雪杆,拿起一个瓶子,打开盖子,放到水面下装满水。
“很烫哪!”他的语气似乎吓了一跳。
“是温泉呢,不然你想能怎么样?”我说。我弯下身,用一根手指伸进水中,真烫。
“好啦,”说着他一跃而起,高举着瓶子,看里面水的高度,“这应该可以了。”他盖上瓶盖,拿起滑雪杆。我们跑出房间。
“芭芭拉在哪里,你想?”我说,“在室外温泉吗?”
“好像那里比较可能。”
这次电梯正在等我们,我们跳进去,回到大厅那一层。
“往这里!”卡尔看到一个蓝白色箭头指向一扇后门。
我们跑过长长的走廊,整个走廊充满了鹦鹉的尖叫声、滑雪杆打在瓷砖地上喀啦喀啦的响声。卡尔把门推开,我们进到一座阳光灿烂的院子。芭芭拉站在一个铺着蓝色瓷砖的圆形大温水池边,旁边没有别人——至少没有其他参赛者,所以看不出我们是第一队还是最后一队。
我们朝芭芭拉走去,在她面前停下。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觉得我们应该跪下。
“卡尔和罗拉。”芭芭拉说。她停顿一下,我们点点头。
“美洲原住民。”她严肃地说了。哦,老天,她要给我们上历史课吗?“从前都会赞叹这些能治病的水。你们有没有带一瓶这种神水?”
“带了。”卡尔说,递出水瓶。芭芭拉接过去,放在她右边的一个台座上。
“你们有一根滑雪杆吗?”她问。卡尔把滑雪杆交出去,她把它靠在放着泉水的台座旁。
于是,她一项项把这些“宝物”要回去,像是女祭司接受献祭品一样。从以前收看这个节目的经验,我知道这个仪式其实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在凝聚悬念,和我们有没有赢得胜利并没有关系。只是我忍不住希望她会用这些东西做个小小的安排,用我们搜集来的这堆垃圾盖个东西,让我们看到这些东西毕竟还有些用处。
但是,她没有。她就只是把东西堆起来。她的语气越来越傲慢。“你们有没有——”她大声问,“从埃及肚皮舞娘服装上取下的六枚亮片?”她的眼睛睁得像小圆饼干一样大。
“有,芭芭拉。”我很慎重地说,然后找出亮片给她。她随意把亮片撒在摆放的物品上。这里看起来,像是二手货大拍卖一样。
“最后,”她把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像在耳语一样,“你们有没有一只红黄金刚鹦鹉?”
“我们有一只鹦鹉。”我把鸟笼递过去,卡尔说。
“很好。”芭芭拉说,把鸟笼放在台座底下。“你们在一趟走遍天涯海角的旅行途中一直带着这些物品,现在,罗拉和卡尔,你们赢得了‘追梦者天堂’的胜利!”
我发出一声比那该死的红黄金刚鹦鹉都要大的尖叫。卡尔把我抱起来打转,吻我,让芭芭拉、拍摄小组以及全美观众看。
旅馆门开了,我们突然被所有遭淘汰的参赛者(除了贾斯丁)包围,每个人都开心地笑,嘻闹着为我们欢呼喝彩。凯西快步冲向我,给我一个从她十岁以来给过我的最大拥抱。
“你做到啦!”她在我耳边喊道,“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们实在太棒了!”大概才半分钟之后,她又说:“可以给我一辆车吗?”
“再说。”我说。只要她肯,我可以一直拥着她。“我们再说。”
芭芭拉伸手到展示我们那些物品的桌子下面,拿出一张巨大得滑稽的硬纸支票,无比慎重地交给我。接着是摄像和访问,还有人端来香槟给每个人。我们得知达拉斯和杰夫在夏洛特因为气候延误,要再过几个小时以后才到。我们会等他们,并拍他们到达的情景,而让剪辑人员把片子剪得像没有隔那么久。明天我和卡尔会签文件领奖金(条件是在几个月后结局播出以前保密),而他们也会让我们做好准备,在我们成为全国最新的(几乎)百万富翁后接受媒体访问。
不过今晚有一场派对。凯西喝了一杯香槟(我一句话也没说她),我听她一一说出她想用这笔奖金做的所有事情。派对上有音乐,我和卡尔像新郎新娘一样跳起舞来。杰夫和达拉斯后来终于到了,我们把他们当成战场上归来的胜利者欢迎,还告诉他们,第二名还真是好。朱丽叶叼着一朵花跳舞。芭芭拉则终于像普通人一样与大家交际。卸下沉重器材负担的摄像师们,展现出一种我们从来没领教过的机智风趣。莱利和查特运用他们笨拙的魅力,想去征服温泉池里所有的女生。在埃及被淘汰的空服员喝醉了,哭哭啼啼,还说我是她们的英雄。蓓西和杰森一起喝了一杯,然后就沉湎在昔日高中的往事当中,看来他们分手还会是朋友。艾比开心地笑了——我看过她这样吗?夜晚像是没完没了一样。屋外有满是星星的大片天空,即使一百万不是十足的一百万,我想我也许终于能回答芭芭拉的问题了,但愿我知道该怎么说出口!